星期六, 九月 30, 2006

我在哪里 - 江玲


我们珀斯新家的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边的相片是我和先生好几年以前在悉尼南面的一个森林公园的小河里划船时的一张合影,不知什么原因,两岁的女儿芊芊特别喜欢这张相片,时常捧着相框很大声地叫爸爸妈妈,叫激动了,还要揍上小嘴热烈地去亲相片上摆姿弄势的两个家伙。

前两天,女儿又拿着相框在欣赏,看着看着,她突然很不解地问,芊芊在哪里。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教给她时间和出生的概念,于是我耐心地解释道,那时你还没有生出来呢。她丝毫不理会我,继续说,宝宝走了。听到这样的胡言乱语我还不想放弃,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那时候只有爸爸和妈妈,没有你。小姑娘听了急得直摇头,嘴里哇哇乱叫,见状我有点灰心,就没好气地问她,好嘛,那你说芊芊在哪里?她兴高采烈地指着相片上我们身后那片树林说,芊芊去厕所了。2006/9/23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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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田画画 - 雷莉



给两岁半的雨田买了块黑板回来,雨田很高兴。晚上,吃完饭,他也不看动画片了,他要妈妈给他画画。妈妈画了个张笑脸,刚画完耳朵,雨田就说,妈妈画雨田。
于是,妈妈边画边说,这是雨田的眼睛,这是雨田的眉毛,这是雨田的嘴巴。
雨田说,还有雨田的牙齿。
妈妈画了他的大门牙。
雨田端详着黑板上大张着嘴笑得很开心的小人,高兴极了,说,这是雨田。
停了一会,他的胳膊有点痒,他就去挠痒痒,边挠边对妈妈说,画痒痒,画痒痒。
谁能画得出痒痒?把妈妈难住了。
妈妈想了会,拿起笔就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小胳膊,在胳膊上方画了几条闪电,写了个字“痒”。画完后,连妈妈都觉得自己的胳膊痒了。
雨田又歪着头看了会,这次,他突然说,妈妈,画鸡鸡。
妈妈为难极了,卷着嘴唇想了好一阵子,雨田在一边不高兴了,他说,妈妈,画鸡鸡啊。
妈妈想了想,画就画,谁怕谁啊。画完后,觉得很不好,正想擦,雨田说,妈妈,鸡鸡尿尿啊,画尿尿。妈妈咬咬牙,又画了尿尿。突然,扭头觉得有点问题,问雨田,是不是要尿尿,上厕所,他点头说,去啊,去上厕所尿尿。
孩子真的很聪明,但只有妈妈能彻底领悟她们的孩子曾经是怎样地聪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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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九月 29, 2006

蓝玻璃眼美人 - 雷莉


第一次带雨田去澳大利亚的幼儿园,雨田表现得非常高兴,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就扎到一堆洋娃娃里,不想回了。有个蓝眼睛皮肤白净的小姑娘对雨田特别好,主动上前拉着雨田的手到外面去玩沙子。
回到家,雨田妈妈嚷嚷说,哎呀,雨田交女朋友了,和一个蓝玻璃眼美人一见钟情。雨田爸爸急忙问,哪一个?哪一个?下次带我去看看。
从这以后,雨田妈妈开始注意事态的发展了。妈妈送雨田去幼儿园的时候,适逢喝早茶,小洋娃娃们都才两三岁,居然很守规矩,往小椅子上坐好,等阿姨发食物给他们吃。雨田妈妈把雨田放到最后一个空座位上,转身准备走,那个蓝玻璃眼美人马上就搬来椅子挨着雨田坐了,哇噻,好有魅力啊,伊莉莎白阿姨和妈妈心照不宣地扮了个鬼脸,耸了耸肩。
再去接雨田的时候,蓝玻璃眼美人仍然和雨田头挨头坐在一起玩积木,雨田一向有点霸道,对她却很大方,还指着蓝玻璃眼衣服上的字母念ABC,一副两小无猜的样子,让妈妈好不羡慕。
可突然有一天,妈妈去接雨田,看见那个蓝眼睛小美人和一个眼睛大大的肤色有点黑的小男孩好了,把雨田一个人甩在一边,雨田噘着嘴一个人在堆积木,很孤独很失落,妈妈的心都要碎了。回家,就悄悄对爸爸说,完了,雨田被人甩了,今天咱们别惹他生气啊。爸爸说,还是那个蓝玻璃眼美人吗?怪可惜地。
接下来,雨田就大病一场,妈妈没带他去幼儿园,可上午到了该去幼儿园的时间,雨田就说,妈妈,小朋友。他病怏怏地还想念幼儿园的那帮洋娃娃,不知道小朋友是否专指那蓝玻璃眼美人?
病痊愈,再去的时候,正好爸爸在家,两人一起抱着雨田去幼儿园,那个蓝眼睛美人早到了,她一见雨田,就上前亲热地紧紧地抱住雨田,似乎久别重逢的老友,雨田妈妈爸爸和伊莉莎白阿姨都感动了,高兴地说,你看,他们多要好啊。伊莉莎白阿姨说,So beautiful!然后,蓝眼睛美人就头也不回地牵着雨田的小手上楼梯到他们的教室去了,雨田走得不够利索,蓝眼睛美人就伸出白胖的小手去托他的小屁股,非常体贴他。看着他们感情又恢复如初,雨田妈妈那颗有点破碎的心又被修补好了。
路上,雨田妈妈格外开心,热情洋溢地和爸爸议论那蓝眼睛美人,说,老公啊,她看上去真漂亮呢,我们家的雨田很有眼光啊。
雨田爸爸说,那个蓝玻璃眼才有眼光呢!
(悉尼 雷莉 200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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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九月 24, 2006

曾经爱听的歌 - 江玲

前几天家里来了一位八十年代生的妹妹,她一边流览着我的CD架子,一边问,你还在听这些人的歌吗?她指的可能是齐秦、赵传,也可能是黑豹或者BEYOND。我有些敏感地问她,那你听什么?周杰伦、蔡依玲啊。她回答道,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些人的歌我不是没听过,但好象过耳就忘,除了觉得周杰伦长得还象个男生以外,其余的无法在心里留下更深的印象。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也不承认自己是个守旧的人,只是说到听歌上面,我的喜好不象对服装和时尚的追求一样随波逐流,而是对自己年轻时候爱听的音乐和歌曲情有独衷,多少年也不改变。

每当熟悉的音乐又响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中象是有一只翅膀翻飞的蝴蝶在舞动着,带我回到当初喜欢听这些歌的那段时间 - 可能是在暗恋隔壁班上的那个忧郁的男生的高中时代,也可能是在懵懵懂懂初恋的大学时期;可能是在不顾一切地热恋的那个暑假,也可能是在失恋后万念俱灰的那个冬天 ……

蝴蝶在耀眼的阳光下翩翩飞动,胸口则被昔日的温情鼓得满满的,仿佛轻轻一碰它就会跟着节拍在微风里荡漾开来。 微风中一起荡漾的还有高中校园外的那条不知名的河水,大学寝室里绿色的竹叶窗帘,校园里匆匆走过的漂亮女生的裙角,还有歌乐山上成片成片的树林……

我不知道为什么音乐有这种可以立时引人入情入境的力量,但是我明白其实我这些年依依不舍的既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也不是苦中作乐的读书年代,而是我正渐渐逝去的青春。它来得匆忙,去得突然,我还没有来得及为它喝彩,它已经在岁月的转角处跟我挥手道别。

曾经爱听的歌,我愿意时常跟随着它们回到那些记忆深处永远阳光明媚,微风习习的日子里,在那里我们哭泣,我们欢笑,我们年轻。


2006/9/20 珀斯

年轻的喝彩 (高明骏)

年轻的心,为将来的日子写下一句对白. 年轻的你,为无尽的生命喊一声喝彩. 年轻的心,为美好的岁月谱出一曲乐章. 年轻的你,为无尽的青春喊一声欢呼. 让年轻飞扬云端,让阳光谱出色彩,让年轻航向海洋, 让海浪射出红彩,让年轻奔驰大地,让山野放出光芒, 来吧年轻的,投向生命的座标, 来吧年轻的,奔向茁壮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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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爱 - 江玲

我只有一个孩子,她两岁多了,好心的朋友们总是对我说,想要第二个孩子的话,现在就是该考虑的时候了,因为这样不至于到时候两个孩子的年龄相差太远。我的头摇得象拨郎鼓,不要,不要,太苦了。他们劝慰道,苦就苦这么几年吧。

说得多么轻巧!国内的人有了孩子,父母亲戚要来帮忙;他们实在来不了,可以请保姆,便宜得吓人。在这里的西方人,家人虽然不象中国人一样有爷爷奶奶带孩子的传统,但是每个周末帮着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唯有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周边没有亲人,也不好经常麻烦朋友,只好任何事情都自己来,到哪里都要拴她在后面,或者整天和孩子困在家里 - 几年也不要想看一场电影,任何夜间的社会活动也休要参加,更不要说象我这种嗜睡如命的人自从怀孕以来,就没有睡过几个整觉,加上一旦醒过来,又要过好久才能再次入睡 - 单单就这一条理由就可以断了我再生一个的念头。

上周末在麦当劳吃早餐的时候,碰到两个妈妈带着各自的两个孩子在那里边吃边玩。当她们听我说只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脸上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其中一个很肯定地说,你一定要再生一个,你不知道他们互相多么爱对方。另外一个妈妈又接着说,你一定要再生一个,这是为了她好,要不她太寂寞了。我回头看看女儿,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由于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常常跑去邻居家玩,因为那家有三个女儿,日日夜夜都听到他们家嘻哈打笑的声音,那时我总是玩到晚上睡觉也不想回家。

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多生个孩子对她无疑是有好处的;对我们而言,孩子也的确带来了很多的乐趣,但是这几年体力上的透支和精神上的日夜紧张,令我犹豫了。有一天我翻看以前怀孕时写的日记,上面气宇轩昂地写着,“好多人都警告我说,生孩子将是人生的一个最大的转变,要作好充分的准备。但我觉得我早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明天就想要作妈妈……” 而今看来,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为人父母到底意味着什么。而现在我虽然是充分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滋味,但是正是这样的体会让我反复问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要第二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对于我自己来讲,除了更多地付出体力、青春、事业和业余生活等等,还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直到最近女儿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那天我坐在电脑桌前上网,一不小心把一个装满了空白DVD的盒子碰翻了,重重的盒子一下子砸在我的小脚趾上,我当时忍不住叫了一声,痛得眼泪也差点流了出来。在一旁玩耍的女儿见状先是吓住了,而后伤心地大哭了起来,一声声地唤妈妈,妈妈。原来她是看到妈妈受苦心疼得哭了。我一时感动得脚痛也顾不上了,赶紧爱怜地抱起她,安慰她说,妈妈不痛了,她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拥着她小小的、还在不停地抽噎的身体,我突然想起一位好友曾经对我说的,她之所以想要两个孩子,是因为她想要更多的爱。当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空洞,但是那一瞬间,当我第一次感觉到孩子除了能给我带来无穷的压力和责任感,还有令人感动和欣慰的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多一份爱,对我来说是多么有吸引力的一件事情。

是啊,以爱的名义,我又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

2006/9/23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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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九月 18, 2006

心灵的田野 - 江玲

前段时间读过一篇关于英国哲学家休谟的文章。大师问他的弟子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除掉田野里的杂草,弟子们出了很多主意 - 用锄头挖,用火烧,还有人说斩草要除根……休谟微笑着不置可否,叫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去清除一片杂草,并在一年以后看成效。一年以后,被顽固的杂草搞得焦头烂额的弟子们发现无论用他们说过的哪种办法,都没能有明显的效果。那时先哲已经去世了,他留给弟子们一段话:“你们的办法是不能把杂草彻底清除干净的,因为杂草的生命力很强。要想除掉田野里的杂草,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田野里种上庄稼。是否想过,你们的心灵也是一片田野。”

看到这里我不仅暗自惊叹这个比喻的巧妙。我相信这个理论在心理学上面应该有很广泛的应用,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在美国心理学家Dr Phil的节目上听到他说,要一个人改掉一些生活中的恶习,比如抽烟,赌博,无限制地乱吃、乱买东西等等,你不能要求他立即就停止这样的行为,因为这样的效果跟拔草一样,它很快又回来了;你必须帮助他培养一些健康的,积极向上的爱好来代替它,比如健身,阅读,旅游,总之另外一些活动来占据他的时间,他的心灵,这样才能彻底地改掉这些坏毛病。

其实想要忘记一个人,何尝不是跟在田野里除草一样?这个人可能不值得爱,或不能爱,或不应该爱,但是想要忘记他,可没那么容易。我有个女友,多年以前爱上一个有妇之夫,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但是那个人至今也没有离婚更没有想要迎娶她,她早知道应该要离开他,自己才有生路,但是就是做不到,这么些年心里的苦楚我简直难以想象。去年回国的时候见到她,阳光灿烂地对我笑,我好久都没有见她那么开心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果然,她恋爱了。她跟我说,这么多年都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了其他的男人,现在想来是她以前没有给自己机会去接触别的人;当全心地爱上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以前的情爱在心中自然就淡了。我问她还想不想以前的男友,她笑着说,要不是你问,我都忘记有他的存在了,我有好久都没想过他了。

休谟的故事我是从一本关于育儿的书上看到的,书上把孩子的心灵比喻成田野,告诫家长,我们需要时常在孩子的心灵里播种希望、善良、勤劳等等美好的种子,这样他们才不会染上一些坏毛病,他们才会健康快乐地成长,他们的生命才会变得硕果累累,多姿多彩。

田野之所以会杂草丛生,有时并非是草本身多么无孔不入,而是这片田野实在是荒芜得太久了。

2006/9/17 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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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新疆塔里木(三)- 雷莉


(三)拉手风琴的阿姨

我们家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护林队的时候,家的隔壁是队里的医务室,医务室里有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上海阿姨,她就是我们队上唯一的卫生员。阿姨大约三十出头,她有个女儿,听人说,这阿姨还没有结婚,那小姑娘是私生子,谁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我见过那小姑娘几次,也和那阿姨一样,皮肤很白,眼睛黑黑地,就是见到生人很害羞,紧紧地依偎着她的妈妈。我倒是很想和她玩来着,因为她和我差不多大,又住得那么近,无疑,我们是可以成为最亲近的小伙伴的。然而,她从没有打算和我一起玩,哪怕踢一回毽子丢一次沙包也没有,她放了学就回家很少出门,她的妈妈出去到食堂打饭,她也不象我那样愉快地跟在爸爸后面屁颠颠地端个搪瓷碗。
那都是七十年代末的事了,全国百废待兴,在北京上海的一些人家可能都看到电视了,但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电视,我也从没看过电视节目。吃完晚饭,我们就看书做作业,妈妈在一边织毛衣,每当这时,隔壁就响起了眼镜阿姨悠扬的手风琴声,她拉的曲子我说不出名字,有时候节奏很快,好像有说不出的烦恼,琴都要被拉破了;有时候很舒缓,听上去象幅画一样优美;有的时候还很忧伤,如泣如诉,许多年后,我现在在澳大利亚看着悉尼瓦蓝瓦蓝的天空还回想得起她那黄昏的琴声。而那时,我是很嫉妒隔壁那小姑娘的,她妈妈一定也教她拉手风琴了吧,她可以摸那上面的键盘,至少弹出叨瑞咪了,而我只有隔着墙听的份。我盼望着我也能摸一摸那手风琴。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放学后,我故意在医务室门口玩,阿姨回来了,穿着令人羡慕的白大褂,脖子上还挂了个听诊器,肩上挎着药箱,我大声地喊她“阿姨好”,果然,阿姨停下了脚步,走过来,一反平常冷冰冰的神态温和地摸摸我的头,问我,你多大了?我说,七岁半了,阿姨一边沉思一边说,我的那个比你大一点。我知道她的那个就是那个小姑娘了。我说,阿姨,你天天都拉手风琴吗?她高兴地说,你听到了?我说,我们家的人都听到了。她说,你也想拉吗?我说,我想摸摸那手风琴。她领我走进她的房间去,一架颜色黑白相间的发着美丽光泽的手风琴扣着皮带扣结实地躺在洁白的小床上,她的房间不大,里面还有一个柜子,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小煤油炉和做饭的家什,所有的一切都摆放得很整齐。我打量四周,发现少了什么?还没等我问,阿姨就说,小妹被别人带回上海了。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阿姨一边洗手一边说,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阿姨打开手风琴的皮带扣,让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肆意地滑动,告诉我怎样弹奏那些音符,我玩够了,临走时,她还塞给我了一把糖。
当然,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害怕那阿姨,她好像不欢迎别人到她一尘不染的房间去,她没事就把门关得紧紧地,除了给人看病拿药就是拉手风琴,她去打饭也不喜欢和人说话。冬天到了,她还喜欢戴个大口罩,把自己的脸全遮住,只露出戴了黑边框眼镜的眼睛。有人到我们家来玩,经常谈起她,说她清高,说她戴的那条粉色的围巾真漂亮,是真正的羊毛,从上海带来地!在那个时代,上海货对偏远的新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生产建设兵团的人来说就是时尚高雅的代名词,她们的语气里全是羡慕。
可突然有一段时间我没听到那阿姨的琴声了,妈妈说,隔壁的阿姨谈恋爱了,这两天见到人也有个笑脸了。我在门口玩的时候,确实看见过一个高高大大皮肤黑黑的头发卷曲鼻子挺直的叔叔来看她,姐姐说,这个叔叔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住在另一个连队,是个拖拉机手。眼镜阿姨也有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但叔叔走得很快,推着自行车在前面,后面才是瘦小苗条的阿姨捧着去食堂打饭的碗。有个冬天的晚上,下雪了,我趴在窗台上看门口的白杨树上挂满了白白的雪花,看得正起劲,却看见高大帅气的卷毛叔叔帮阿姨提水,阿姨围着粉红围巾,戴着手套帮叔叔打着手电筒,阿姨的手撒娇似地叉在叔叔的臂弯里两人又说又笑很亲热。
谁知道,这段幸福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有天放学回来,发现我们这排房子的邻里邻居神色慌张很严肃地在议论一件事情,我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阿姨写好了遗书,吃了很多安眠药躺在床上,被前来看病的人及时发现了,现已经送到团场的医院去洗肠了。他们说,那个卷毛叔叔玩弄了她的感情,不要她了,那叔叔嫌她比他大七岁还有一个女儿。就这样,阿姨想不通了,就吃了很多安眠药自杀。队上的许多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情,这个故事在我们队里流传了好多天好几年。我听爸爸说,这女人很可怜,孩子在上海,而她又弄不到返回上海的名额,这样在新疆呆下去肯定有问题。末了,又把那个叔叔批评了一番,爸爸说,应该找他来好好劝劝他,让他对阿姨好一点。后来,没几天,阿姨从医院回来了,很憔悴,脸更白了,又没有笑容了。叔叔在一个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来看过她,但不象以前到很晚了才走,好像天还没怎么黑就听到他哐啷哐啷推自行车走的声音。而那阿姨又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夜里独自打着手电筒到井边去提水了。阿姨也还拉琴,但时断时续,没精打采的琴声在我们那排房子的上空象轻烟一样飘荡,听得人心里乱糟糟地,早早就关门睡觉了。
夏天新疆瓜果飘香的季节到了。阿姨不知道怎么弄到了返回上海的名额,爸爸说,她搭上了末班车。她高兴地整理行李,逢人就打招呼。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地上放了个大袋子,妈妈说那是隔壁的阿姨送给我的衣服,那袋子里有很多衣服是她女儿的,许多崭新得还没有穿过,翻了翻,突然见到叠得整整齐齐的那条被许多人羡慕的粉红羊毛围巾也躺在袋子里,不由地又想起了她的琴声。
从那天以后的许多个日子里,一路走来我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但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么动人心弦的手风琴声了,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拉手风琴的阿姨和她怯怯的女儿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好吗?
但愿她们一切都好。
(2006年9月 悉尼 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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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九月 14, 2006

福人和福气 - 阿真

前些日子澳大利亚的鳄鱼猎人史蒂夫 厄文死了。又一个名人死于非命了。媒体报章在竞相悼念他的同时,还讨论他的遗产。他很有钱。要说他真的什么都有了,金钱、名气、家庭、一女一男两个可爱的孩子和他中意的事业,到头来就少一项,足够长的寿命。

还有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短命鬼就是美丽的戴安娜王妃,她稍惨一点,除了短命,一生都没有找到真爱。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和她共赴黄泉的男友,在死的那一刻应该还是爱她的吧。其实如果她能活到今天,那个多迪不定会怎么出卖她。真是可怜的女人。

咱中国有句古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就有那享不了的福啊。

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影视明星更多了,就不多据例了。

不能寿终正寝的也好,还在笑看未来的也好,有钱、有权、有名,大富大贵,算不算有福呢?。

什么是福,什么样的人是有福之人呢? 见仁见智吧。我比较信命,女人大概比较容易信命:上帝总是公平的。不是那大富大贵的命,却要去享尽齐人之福,有点上不去生努那感觉,短寿成必然。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这是我的理论。

如何知道自己是大富大贵的命?无从知道。不过,悠着点儿花,细水长流地过个小富小贵的生活还是比较保险的吧。

我想,什么是福:第一条:身体健康。另外,我说啦,别笑:从小有亲爹亲妈疼,就这一条先打下去不少人。挨爹妈几下打骂没事儿;有个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有几个好友;和一个善良有爱心的人结婚,长得不漂亮少人追也没什么,吵吵架、有婆媳矛盾是必然,别在意。有钱够用就行,多少算够用?时不时给孩子的小学,癌症基金会或救世军等慈善机构捐点不心疼,就算够多了。

先生和我一起健康地老去,别半截死掉或生重病,剩下我几十年做未亡人或老来要做看护妇,老大个人怎么拖得动!两个小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没毛病,淘就淘点,学习好点坏点,没关系,只要长大踏踏实实老老实实做人,别作奸犯科,平平淡淡快快乐乐地生活,像我一样终老,别死在我前边。有空来看看我,没空常打个电话也行。

有一所房子,两辆车。把父母接来同住。现在他们身体健康,他们愿干嘛干嘛,愿去哪儿去哪儿。等他们老得不能动了,由我来给他们养老。别跟我抢!

在老爹有生之年给他养只利巴多大狗,在女儿长大之前养只猫。

等我老了的时候,头脑清醒同时生活能自理,我就快快乐乐地活着,以上两条但凡缺一条时,请上帝马上接我走,别给大家添负担,自己也受罪。

差不多了吧,我想,这张单子拉得够长了。

这就是我对有福及有福之人的定义。

看我自己的定义,发现除去未来的时事不可预料,到现在为止,应该有的基本都有了,想要做的也基本都做到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是不是有福,大概要等死的那一天才能断定,不过那时如果头脑还清醒,大概也不会在乎了。但是, 单就迄今为止来讲,富翁、明星不一定有我得到的多呢,名气金钱权势换不来健康和爱。

看看我周围的这些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们,生命大起大落的好像没有,不在我的圈子之列,大家都应该算有福之人,但是还是有些人在不停抱怨自己命苦,其实,要我看,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我是一个有福的人。 我才不去买彩票!万一中奖,只怕同时大难临头。不轮到我身上,轮到家人身上也不行啊!

我要衷心地感谢上帝对我的眷顾。感谢主赞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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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新疆塔里木 (二) - 雷莉

(二)扒树叶烧炕的故事
我上小学三年纪的时候,爸爸在新疆南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的护林队里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家有个大炕,冬天到了,妈妈就叫我和姐姐去扒落叶回来,塞进屋子后边一个炕洞里,点着了把炕烧热,晚上睡在上面很暖和。
我和姐姐放学就背着小背篓去扒落叶。我们走过一片树林再横穿一条公路,就到了一条南疆特有的引水灌溉农作物的渠道上来,渠道宽有四米左右深有三米多,在夏天的时候,这里蓄满了从新疆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可到了冬天,这些雪水就结成了厚厚的冰,走在上面脚下感觉象踩在石头上一样坚硬结实。十岁的姐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渠道,站在光滑的冰面上,冰发出诱人的光芒。我们戴着厚羊皮手套去拣冰面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冰块玩,有的冰块里面冻了一棵绿色的小草,有的冰里面冻着一粒黑色的羊屎蛋蛋,无论是冻着小草还是羊屎蛋蛋的冰块拿到阳光下看都很好看。倘若运气好,可能会在一蓬枯草的下面找到一块晶莹剔透的冰锥,我们小心地把它从大冰块上砸下来,先欣赏一会儿,然后放到嘴里去吃,哗,我们咬一口就扔掉了。然后,就又把围巾扎好,手套戴好,抖抖索索地爬到渠道的那一边去。
渠道的下面有一排高大的沙枣树和白杨树,沙枣树的叶子全落完了,干燥的枝干上还有很多小刺,一不小心就会挂着我们的棉衣。我和姐姐避开这些沙枣刺,站到白杨树下,姐姐使劲地摇那些白杨树,白杨树枯萎的叶子就哗哗地落了下来,我们就用竹筢子把树叶耧成一堆,然后,把里面的树枝拣出来,再把树叶放进背篓里。这个活很轻松也很愉快,我们一会儿就装满了一背篓的树叶。眼看,太阳还没落到戈壁滩的地平线下,我们就摘点沙枣来吃,沙枣是粉黄色的,姐姐说,那有黑色尖尖的沙枣特甜,我就专拣那“黑屁股”吃。边吃边眺望着不远处一大片棉花地,棉花已经全部采摘完了,一望无际的棉田里都是褐色干枯了的棉花杆,没有风,夕阳就在棉田的尽头,彤红彤红地,发着暖融融的光,有黑色的乌鸦从红的夕阳上掠过,我们看呆了。然后,姐姐先站起来说,走吧,她帮我把衣服上围巾上的枯叶拣干净,然后我帮她拣。我们就又爬上大渠道,再走过冰面,公路,小树林,回家。
我们小背篓里的树叶怎么够烧那么一个大炕呢?没关系,妈妈还用干牛粪干羊粪往里面填。吃完饭,哪想写作业呀,我嚷嚷要睡了,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紧迫感,我说我想睡觉,根本没人阻拦我。躺在被窝里,刚开始有点冷,可过不了多久,一铺炕就热起来了。于是,姐姐坐上来写作业了,妈妈坐上来织毛裤了。我却毫无睡意了,起来,把毛衣脱了,就躲在被窝里看《海底两万里》,看着看着就真睡着了。
转眼,春节到了,我们去扒树叶烧炕的队伍里又多了三个人,我的表弟表妹还有堂妹,一帮小朋友平均岁数也就七岁多,姐姐打头,我们戴着围巾手套穿得厚厚的象个小皮球似的排着队“滚”过树林穿过公路,再手拉手翻过渠道去扒树叶,因为人多,就多背回了点。入夜,我们四五个小朋友挤在一铺炕上睡,炕烧得太热了,外面虽然刮着西伯利亚寒风零下二十多度,但我们在炕上热和地穿着短裤背心。表弟因为年纪小,去扒树叶的时候,贪嘴,吃了好多黑屁股沙枣,过了年三十,初一和初二,他还没有解出大便来。妈妈和舅妈说,是炕烧得太热了,小孩子身体受不了,上火了。我们听了躲在被子里嗤嗤地笑,酷爱文学的舅妈很敏感,操着扫炕的笤帚用四川话问我们“笑啥子,咯是有啥子秘密让我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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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九月 12, 2006

早悟早得福 - 阿真

姐姐讲的一件事情。一对夫妇,都是她的朋友,妻子属于那种比较爱闹的人,丈夫买了沙发,她不喜欢,不高兴,一定要退,丈夫就去找车拉了退了;又买了个冰箱,不喜欢又要退, 找车拉了去,商场说没毛病不能退,这个妻子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冰箱上找到一丝划痕, 退了。

这个作丈夫的头疼啊,跑来和我姐姐姐夫诉苦:天天事事跟我闹,怎么过啊!

姐夫感叹,我悟到了,姐姐问悟到了什么,姐夫说一个家庭里气氛的平和最重要,大凡有一个能闹的,大家都甭过,“早悟早得幸福,晚悟晚得幸福,不悟得不到幸福。”

有句戏言:你家谁作主啊?其实,一个家里谁都是主,一个人不高兴,所有人都会生气。 小孩好些,坏情绪消失得快,大人就不同了,几个小时到无限期,都能战斗下去。想一起生活吗?想过吗?请把好情绪带回家,把气恼关在门外。

人累了,困了或饿了都会情绪不佳,可能自己还没感觉到,脸已经拉下来,火气也大,看见什么都烦。所以,生活、作息要规律,这是保持一个好心情最基本的条件,其它调节心情的方法,我不用说了,别人比我说得说得更好、更全面。

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没有病痛,现在的生活是一生中最好的,以后还会更好。生活中的一点不适算得了什么?能改变的就去改变它, 改变不了的,何必计较,随它去好了,只要想得开,人就会快乐。自己快乐,家人也会快乐。 何乐而不为?

愿大家都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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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新疆塔里木(一)- 雷莉


(一) 戈壁滩上的露天电影
我是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长大的野丫头。十二岁以前,我都是在塔里木河边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度过的。团场还有很多生产队和其他机关部门,大概有上万人。我们家在那个团场的一个有一千多人的生产队里。那种生产队和我后来去过的南方农村老家不同,队员虽然也干农活,但很多是上海知青还有曾经家庭成分不好的牛鬼蛇神伯伯叔叔阿姨们和他们的后代。我们的生产队中央有个很大的露天电影院,电影院周围有医务室,食堂,俱乐部和职工集体宿舍。
团场场部有个广播站,这个广播站拉出了很多线通向各个生产队,早上它会播响军号叫醒团场的上万人起床,中午晚上上班下班还会播些歌曲和一些通讯员来稿,我从不关心这些通讯员们说了什么,记忆当中,我最喜欢听的消息就是,XX生产队今晚八点放映故事片XXX。不用说,通常是我们生产队了,因为那个电影院不是每个生产队都有的,我们队有,是因为人多是个大队。
听到这个消息是非常振奋人心的,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就和邻居的龚小燕还有吴小燕去露天电影院四周侦察,我们侦察的目的是再把这个好消息证实一下,问问专管生产队宣传事务的方叔叔,是不是真的要放映电影?真的是那部电影嘛?写了一手漂亮的楷书的方叔叔拍拍我们的头说,当然,喇叭已经通知了。然后,龚小燕挺着胸脯拉开步子跑在最前面,她是我们农一师十团跑得最快的女少年,她获得过100米冠军,接下来跟在她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是我,吴小燕最娇气,舍不得花力气跑,象老太太似地在后面颠,其实,我们用不着跑这么快,但是,不跑好像不足以表达我们心中的喜悦。
我们家住在生产队的最后一排房子,到露天电影院搬凳子椅子占座位是件不轻松的事情,我要走过四排房子才能到达露天电影院,这段不算长不算短的路上有土路,还有沙石路,十岁的我啃哧啃哧搬着大凳子椅子,走上几个来回就累了。搬完我家人的,有时候还要帮姐姐的同学还有我家的亲戚占位子,因为他们的家都不在这个连队,他们要骑自行车走很远的路来看电影,实在不容易,来了怕他们看不到,所以,就提前要我占好座位了。龚小燕和吴小燕没有我那么积极占座位,她们对嗑瓜子的兴趣远远大于看电影的兴趣,在我满头大汗地从家搬来一个又一个凳子椅子的时候,她们在家哗哗地炒葵花 瓜子。我是极认真负责地,搬来椅子凳子还要估摸准电影放映机的摆放位子,然后再把凳子椅子放到它的周围。我很喜欢坐在电影放映机旁边看电影,听着哗哗胶片走动的声音,感觉很舒畅,特别是,有星星的夏天的晚上,还可以看见许多萤火虫在电影放映机打出的光束里飞,带给我无限的遐想。
当戈壁滩上最后一缕紫色的晚霞也隐入了夜的幕布里,电影开始了,爸爸抱我坐在我搬来的大椅子上,旁边是我的妈妈还有姐姐,再过去还有姐姐的好朋友同学甚至还有我的表妹堂妹,哈,感觉真幸福。随着电影往下放映,露天电影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骑自行车来,坐在自行车上看,有的还站在自行车上。偌大的一个空地黑黑地挤满了人。在这个电影院里,我看过许多黄梅戏凤求凰,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还有很多黑白电影鸡毛信,铁道游击队,印象最深的有保密局的枪声,庐山恋,从奴隶到将军还有许多印度歌舞片。其中有一部讲唐山大地震的电影〈蓝光闪过以后〉,看了好多天天一黑,我就赶快回家,不敢在外面玩了,抬头看看戈壁滩傍晚蓝色的天空,心里惶惶不安。
露天电影院不仅仅吸引着我和我的家人,还有许多人家,他们为了看这露天电影闹了很多笑话出来。我家前面的张山家,那天电影要开演了,他们一家还忙着炒菜做饭,张山妈妈叫张山来炒韭菜,张山心里想着看电影拿了煤油就倒锅里,然后放菜下锅,等吃的时候,据说那味道终生难忘。还有一次,大冬天里大家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哈着白白的气看着看着电影,突然有家人家着火了,许多大人都把孩子放到座位上去帮他们灭火,爸爸也去了,回来说,那上海知青看电影忘了关炉子,这煤球烧旺了,就把旁边晾着的棉被烤着了,虚惊一场。
这些小插曲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而实际上当时我很少把一部电影在那露天电影院里看完,因为,之前,太兴奋了,又累得搬了那么多凳子椅子,我看着看着电影就睡着了。到了散场的时候,爸爸就背着我回家,回到家,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许多人来家还凳子椅子。我却再也懒得睁眼了。第二天,我和龚小燕还有吴小燕碰在一起玩时,我们都在问,结尾是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过不要紧,我们很快就从小朋友的哥哥姐姐那里借来一本小画书或者连环画,想把那电影温习几遍都可以。
这些年过去了,我常想,看露天电影发生火灾的事情倒是碰到过好几次,怎么很少听说谁家丢东西了?后来,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好傻,那戈壁滩上的露天电影不用买票又好看,连贼都不愿意偷鸡摸狗,他们去看电影了。
(2006年9月 悉尼 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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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的爱情童话 - <<海的女儿>> - 江玲

我坚信我小的时候是看过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的,所以当我最近为了给女儿讲睡前故事,再次温习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满怀着期待的,我在期待那种王子与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完美大结局。在我的记忆里,所有的爱情童话都是这样结束的。

当小人鱼为了去见自己心爱的王子从此不得回到美丽的海洋世界,从此必须与海底皇家的所有亲人永世分离,同时失去了她天籁般的嗓音,还忍受着每走一步就如脚踩在尖刀上的痛苦的时候,我以为她的付出是值得回报的。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在王子身边,为他跳世上最动人的舞蹈,倾听他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她满心希望他能下决心娶她作新娘,这样她就可以得到人类永恒的灵魂。

但是王子却深深地爱上了一位邻国的公主,因为他错误地以为她就是那次海难中救他的那个美好如仙的女子,他要和公主结婚了。新婚的那天晚上就是小人鱼从此化为泡沫的时刻,最疼爱她的祖母痛苦得头发都全白了,亲爱的姐姐们用她们的头发换取了一把刀子,恳求她用它杀死王子,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回到那片生她养她的海洋家园。

善良的小人鱼不愿意这么做,她只是衷心地希望她深爱的王子能够幸福。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出现了,可怜的小人鱼瞬间化为了海上漂浮的泡沫……

我不记得我是从哪一部分开始流泪的,我只知道当我读到此处时,已经难过得泣不成声。

虽然安徒生最后还是为小人鱼安排了一个好的结局 - 她变成了天空的女儿,三百年后便可以获取她想要的永恒的灵魂,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我的伤悲 - 我始终不能接受她为了爱情放弃了她拥有的一切,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到最后不仅一无所获,还必须要为自己当初选择的爱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一直以为她和白雪公主一样,与自己心爱的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2006/9/12 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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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九月 11, 2006

天使的眼神 - 雷莉


晚九点,探望产妇和婴儿的朋友陆续离开了病房,那些才刚刚当上父亲不久的男人们也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妻儿。这一刻,澳大利亚的夜才刚刚开始,Kogarah圣约翰医院的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也一定是轻柔的沙沙,沙沙声,不紧不慢地,足以安慰每一位年轻妈妈的心。
衬 着这样安静的夜幕,我躺在病床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对十八个小时痛苦分娩的余悸。床脚微弱的灯光照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宝宝,他小小的头还没有我一 个拳头大,皮肤是那么娇嫩,甚至可以闻到他新鲜的气息。他刚从妈妈温暖的身体里出来,此时在襁褓里睡得很沉。打量着他小小的鼻子,嘴巴,还有头上那一小撮 头发,突然,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问自己,怎么把这么一个小人带大啊?!他看上去是这样的娇弱,他会生病吗?他哭了我该怎么办?他饿了呢?顾不上许多,赤 足跳下了床,在包里找到了电话卡,跟邻床的黎巴嫩妈妈打了一个招呼就踩着冰凉的地板到走廊上打电话去了。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远在中国的母亲沙哑苍 老的声音,我给她报喜的同时,也给她带了深深的忧虑。她说,没有一个亲人在你身边,你们又没有经验,怎么带这个孩子啊…… 我的喉头一时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久好久,和母亲都没有言语。母亲的担忧就是我的担忧,我和先生两个留学生,没有丝毫经验,又没有一个帮手,确实怎么办 呢?此时,听母亲这么一说,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站在冰凉的走廊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是啊,母亲帮不了我了,六十八岁的她已经被骨质疏松症折磨得走路都 不利索了,怎么可能漂洋过海飞到澳大利亚来帮我。收住眼泪,挂了电话,无奈地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回到病房。
宝宝依然在睡呢,黎巴嫩妈妈说,你宝宝比我女儿乖多了,这么安静,真是少见了,你们中国人的孩子很好带吧。
我茫然地对着宝宝笑了笑,孤独,惶惑,忐忑,种种辛酸的感觉都一齐涌上心头,我还不知道怎么当妈妈呢,我对小家伙说,对不起。
疲倦向我袭来,闭上了眼睛。突然,宝宝在婴儿车里断断续续地哼了几声,顾不上疼痛,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安静。我按铃叫来了护士,带印度口音的护士很有经验地看了看,对我说,他还不习惯一个人睡,他要闻到你的气味听到你的心跳才感到安全。
她帮我把孩子放到了我怀里,就走了。
奇迹出现了,宝宝他居然不再叫了,很满足的样子,还咂了咂嘴。我把他瘦小的身体轻轻地轻轻地放进了我的臂弯里,让他再靠近我的胸膛一点,再靠近一点,睡吧,宝贝儿。无论周身多么不合适,我也不敢翻身,连一个小动作我也不敢做,生怕惊扰了他甜美的梦。
尽 管这样侧卧着睡,着实不舒服,但是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醒来,打量四周,发现原来是臂弯里的宝宝一直在看着我!不知道他这样看我看 了多久了,他想跟妈妈打招呼吗?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一副沉静的样子,美丽的黑黑的大眼珠懵懵懂懂地凝视着我,间或疲倦虚弱地闭一闭,但又很快就睁开 了。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见过太阳月亮星星大海,也没有见过毒蛇猛兽,里面没有丝毫惊惧伤心和忧郁也没有惊讶和狂喜,那是波澜不惊地,无所畏惧地纯 净至极的眼神,但是,偶尔,在睁眼闭眼之间,流露出虚弱和无力,足以让每一位母亲为之感动,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照顾他养育他的巨大的力量。他凝视着我,我 也凝视着他,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凝固静止了?这是妈妈第一次和她的宝宝交流!我居然开始坚信他一定是个精灵了,他是什么都懂的,他明白妈妈的无助,他知 道妈妈此时的烦恼和担忧,他醒来一定是想鼓励我呢。
刹那间,我获得了无穷的勇气,这勇气冲破了重重黑夜,使我忘记了所有身体的不适,并把心中一切柔弱和依赖的东西都赶走了。
于是,顾不着产后的疼痛,艰难地下床,找到装在包里怎样哺乳的资料,如同做研究生课题一般,翻开书页,把宝宝揽在怀里,开始学习研究怎样给他喂奶了。
夜凉如水,宝宝身体散发出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我的也温暖着他。
夜凉如水,想起留学到澳大利亚的种种艰难和困苦,此刻,在我眼中,都变得格外渺小,仿佛四周潮水退去,人生走上了一片新的天地,再回头看过去,都不算什么了。
我在宝宝黑黑的眼睛里,找到了比海还深的,传说中女人与生俱来的一样东西---母性。
再 把宝宝放下,东方已白,独自出去倒杯水喝,一个澳大利亚孕妇在家人的搀扶下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停地走着,阵痛把她折磨得腰都难以直起,那就是昨天此时的我 啊,我向她笑笑,我对她说,孩子出生后,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忘记现在的一切痛苦。一个朋友曾对我说,母亲推动摇篮的手是推动地球的手,我想,这双手的力 量可能源于孩子那天使般凝望着母亲的眼神吧。

200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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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九月 09, 2006

"同谋" - 江玲

昨晚睡到半夜,芊芊醒来了,我一边恨得直想骂人,一边迷迷糊糊地起来把她从小床里揪出来,扔到我的身边,很快就又昏睡过去,因为我知道她就是想跟我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咕噜一声,立即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摸 - 啊,芊儿掉地上了!奇怪的是,她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吓得使劲睁大眼睛往地上一看,原来地上有个大枕头,宝宝的头不偏不倚,正好靠在枕头上面;更神奇的是,地上还有一张之前从床上滑落的毛毯,宝宝裹着被子的身体正好又落在毛毯上。她翻了翻身子,继续呼呼大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心中突生一计,但是有点犹豫,就拍了拍老公:“喂,刘芊雨掉地上了,正好地上有枕头和毛毯,她都没醒呢。” 老公嘟噜了一句:“你还不赶快睡?” 听到老公这么说,我伸直了身体,美美地睡了后半夜的几个小时。

早上还没醒,听到老公惊恐地大声问:“芊芊呢?” 我眼睛也没睁开,说:“还在地上呢。” 老公很生气:“你怎能把孩子放地上睡呢?” 我申辩说:“不是你说的吗?” 他说:“我哪里说了什么了?我根本不知道。” 我简直欲哭无泪,我还以为他是我的同谋呢,原来只有我这样自私想要伸展了身体睡觉。

我正在深深自责,老公又说:“不过,这个主意不错呢,以后半夜她过来就在地上铺上毛毯,让她在那儿睡吧。”

2006 /9/8 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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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中秋节的灯笼 - 雷莉

雨田生病了,这个星期他没去幼儿园,我在家带他。他不停地咳嗽,吃了抗生素还有点拉肚子。今天早上总算好一点了,我带他上街去,谁知道才几天没去的华人店里竟然挂满了各式灯笼,雨田说,妈妈,灯笼。花了五澳币我给他买了一个最小的灯笼,付钱的时候,我问收银员,什么时候过中秋啊?她说,还有两个星期。走出好市围华人食品店,一阵冷风吹来,雨田剧烈地咳嗽,小脸涨得通红,眼泪也咳出来了,可小手还紧紧地提着他的小灯笼,我忙把小童车转个方向,心里盼望他的病尽快好起来,中国人的中秋节就要到了。
回到家来,我忙着写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文章,发了纸笔给雨田,我对他说,坐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学习好吗?许是生病的缘故,他很听话地坐到我的身旁。可他一坐下,就用小手来阻挡我打字,他说,妈妈,画灯笼。我拿起他的铅笔,画了一个圆圆胖胖的灯笼,然后按照记忆里灯笼上猫咪的样子也画了一只,想想又在旁边添了两朵花。雨田看了什么都没有说,很安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我以为他自己去玩了,松了一口气,继续构思我的故事。谁知道,过了一会儿,雨田走到我身边,拿了我刚给他买的小小的红灯笼来,指着灯笼对我说,妈妈,草莓。我楞了一下,原来他是说我画错了,那灯笼上没有花而是草莓!
我惊奇孩子的观察能力,是那么仔细,仔细得让我吃惊,那小灯笼上画的是花还是草莓,是丝毫敷衍不了他的,而他只有两岁半。
天黑了,雨田提着小灯笼在房间里四处走,卧室里的灯还没有开,他站在镜子前,发现他手中的灯笼上有个开关一摁就亮了,小灯笼在黑的卧室里发出温暖的红光,把雨田小小的脸蛋也印得通红,他很兴奋,大叫,妈妈快来啊。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写我的故事了,我急忙推开电脑,走进卧室,蹲在地毯上,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母子俩的头紧紧地挨在一起,欣赏那上面的HELLO KETTY 还有红红的草莓,观赏2006年我们中秋节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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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九月 07, 2006

丢失的红围巾 - 雷莉

(一)


一个亚洲女孩,在他身后,一直跟着他,他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天色正渐渐变暗,奥克兰这个绿树丛荫的公园里游人和行人越来越少了。
他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停下了脚步,路边有丛不知名的花在悄悄绽放,花瓣是粉黄色的,重重叠叠,在清冷的冬日黄昏里,显得格外刺眼。他拿出了相机,其实,他不那么喜欢摄影,他觉得所有的照片都比不上人肉眼所见的真实,更比不上记忆中的鲜活,而这一次他带了相机出来旅行,是因为这次旅行之后,他就有澳大利亚绿卡了。这是澳大利亚移民规则,在他拿绿卡前,必须出境一次再重新入境,也就是说他花三天时间,从澳大利亚飞到新西兰转一圈,再飞回澳大利亚时,他就是澳大利亚永久居民了。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潮湿的空气里馥郁的花香。他好久没有闻到这样的花香了,记忆中,陌生的IT专业几乎掏光了他所有的知识,沉重的留学费用带给他的压力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未让他轻松过,他所有的时间都被功课和打工占据了,他已经闻够了厨房里的油烟味还有火车站厕所的味道。留学清苦忙碌的生活里,有过这样静静站立,品味花香的时光吗?他轻轻问自己,笑了。
身后有人,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女孩子。
他的耳朵已经熟悉她的旅游鞋摩擦路面的声音了。
其实,他站在这条小径上,就是为了等她。
女孩子也停住了脚步。
他还是没有回头。
他是一个沉静内向的人,大学毕业后,谈过一次恋爱,初恋的女友给了他青春记忆里最初的女人的印象。现在,站在这奥克兰深秋的花园里,曾经的女友和他是那么遥远了,遥远得有些心痛,他知道没有他和她的那次分手,他永远不会考托福出国成为澳大利亚公民,是初恋的女友刺激了他--当年和他分手是因为她投向了一个怀揣着美国绿卡的男人怀抱。
这么想来,忽然,他觉得身后这个跟了他一个下午的陌生女孩反倒比初恋的女友亲切得多,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转过这条小径,走上了林荫大道。
女孩子跟着他也走上了林荫大道。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白色的羽绒服,兰色的牛仔裤,有些脏了的旅游鞋,一望就知道是个留学生,如果还有什么吸引人的话,那就是他的脖子上有条红色的围巾,质地和颜色都是上乘的,那是他送给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对了,他突然记起自己的头发有些新潮,到新西兰来以前,他去理发,理发师觉得他长得有些特点,说他酷,末了,免费给他染了染头发,颜色是栗色的,正好和他栗色的眼珠相配,他有四分之一的哈萨克族血统。他想他除了口袋里没有太多的钱以外,他一切都还算体面的有序的。
他站定,转身。
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好照在女孩清秀的脸上,年龄和他差不多,抑或大一点?直发,飘飘洒洒地散在肩上,女孩穿了一件厚厚的黑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半长的黑风衣,她的背后绿树丛丛,恍惚间,觉得那绿把她一身黑染了,黑沾了些生命力,是有些湿润的黑,黑色使女孩看上去很清丽,他曾经学过素描,他想,如果现在有支笔的话,他一定要给她画一张,她是很好的模特儿。
他说,你好。
女孩咬着舌头,艰难地说,里好。
他听出来,这女孩不是中国人。
(二)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又说,Nice to meet you.
女孩也说,Nice to meet you.
她的发音糟极了,这次,他听出来了,这是日本口音的英语。
没等他问她,女孩自己用不流利的英语说,她来自日本,来旅游。
他说,他就要成为澳大利亚人了,但他生在中国,也是到奥克兰来玩的。
他没说很多,因为他已经发现他们两在交流方面存在一定的困难,他不会日语,而女孩的英语实在是很差。
一时间,他想走了,南半球冬日的夜晚说到就到的。
女孩很敏感,看出了他的企图,她说,Photo, OK?
尽管只有两个单词,但已经足够多了。
他帮她拍了很多张,她也帮他拍,在华灯初放的时候,他们还拍了合影,帮他们拍照的新西兰人,以为他们是情侣,开玩笑说,来个Kiss,近一点再近一点。
女孩坦率的眼神里现出调皮的神色,他也表现出从未有过地豁达和开朗,他们没有跟别人解释说,他们才认识了半个小时,而是互相看了看,很自然地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后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把手搭在了女孩的肩上,温柔地拥着她,他没注意到友好的新西兰人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他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很迷人,是香水?又好像不是。
女孩艰难地打着手势,说着几个英语单词,他终于明白,她邀请他吃晚饭。
他笑了。
女孩这次很快说出了一个英语单词,nice.
他知道她称赞他帅来着。
他随女孩走进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店里不是很多人,女孩显然不只一次到这里来吃过饭,他们各自要了一碗面,他注意到女孩的指甲很干净,没有擦指甲油,手指白皙修长,一看就是那种很乖巧的女孩子。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好,有礼貌地向他致意,等她抬头时,他看到她的五官很精致,只是瘦了些,没有化装,给人一种太冷清的感觉。
女孩指着他的围巾说,很好看,我以前也有一条,但是丢了。
他说,这是我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
女孩一时间没有听懂他的英语,只是谦虚温柔地笑着。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许,什么都不说,就足够好了。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觉得这样很有趣,都笑了。
日本面上来了。他吃得很快,女孩善解人意地笑着,问他是否还要来一碗,他说,够了。
女孩使劲地点了几下头,用日语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她望着他,又笑了。
他感到自己几乎要在这纯净温柔的笑容里被融化。他开始感谢澳大利亚移民局为他们这些新移民制定的出境入境的规定了,没有这个规定,他以为他的日子永远会那么实实在在无风无浪地过下去呢。
从料理店出来,女孩很自然地把她干净的小手交到了他的手中。她的手真凉,但很柔软。
冬天的奥克兰街上,行人早早回家了,他哈了一口气,解下他的红围巾,体贴地把它围在女孩的脖上,女孩被感动了,街灯下,眼睛闪闪发光,看上去楚楚动人。
他用很慢的语速开始给女孩讲他留学的经历,说到女孩不懂的地方,他就跳过去不讲。女孩很专注地听,有时说几句日语,有时说几个英语单词。他们就这样聊着,有时也什么都不聊,彼此享受着这样的沉默时光,走完了长长的一条街,又走了一条街。街上起风了,还飘起了些小雨,晕黄的灯光把雨丝织得迷迷蒙蒙地,一片又一片。
路过一家酒吧,里面有许多人在拉风琴唱着歌,女孩问他,要进去吗?他说,不,我不喜欢喝酒,我喜欢安静。
女孩说他是个好男人,说她的父亲是个酒鬼,有时喝多了还动手打她母亲和她,他从她断断续续的英语里猜出了她的痛苦。
他没有告诉她,他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因为一次车祸,两人一起走了,他是在新疆的外婆把他抚养成人的。
终于,他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她,他不喜欢听别人痛苦的叙述,这样会使自己心中的痛变得更痛。他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走了一圈,其实女孩住的酒店就在白天他们相遇的公园旁边。他送她到酒店的大堂里,跟她道晚安,再见。
女孩的眼睛望着他,不舍,依恋,信任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湿漉漉的感动。她把手从他的臂膀下深深地叉过去,抱住了他,她的黑发上还沾着一些冰凉的雨珠,贴到了他的下巴上,反倒让人觉得有股沁人的暖流从心底流出。
(三)

女孩的房间内,地毯上躺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的硬壳旅行箱,他几次想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出来旅行?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不想探询一个人的秘密,他想,别人不想说的,一定有她不说的理由。
他说,我睡在地毯上吧,你睡床。
女孩温柔地点了点头,象母亲一般帮他在地毯上飞快地铺好了临时的床铺。他草草地洗漱好,打着手势对她说,我要睡了,今天在外面玩得很累。女孩欠身,点头,表示理解,从茶几上为他捧上了一杯茶来,他喝了一口,清香扑鼻,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好茶,他真诚地向女孩道谢。
等他喝完了这杯茶,女孩从卫生间出来,穿着洁白的睡裙,仿佛天使一般站在他的面前,他没敢看她,他说,晚安。
女孩关了灯。
黑暗中,他听到女孩在床上轻轻地,轻轻地,翻身,他说,我给你唱歌听吧。
他唱了首《东方之珠》,浑厚的男中音在冬日奥克兰酒店的房间里回旋,反衬得这个夜晚分外地温馨和静谧。
歌声止住,他听到女孩在黑暗中微笑,她也唱起了一首歌,是他熟悉的日本歌曲《冬恋》。女孩的歌声不是很优美,听起来甚至还很凄清。
他们就这样你一首中国歌我一首日本歌,唱到夜深,人静。
他真的困了,在女孩温柔的歌声里,沉沉地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醒了过来,黑暗中,他看到女孩穿着洁白的睡衣就坐在他的身边,一直凝视着他。他一把拉了她来,女孩象片树叶一样轻巧,飘落在了他的怀里。
日本女孩柔美的身躯和他的,融合在了一起。夜深深,窗外的雨从未停过,一直那么细细,密密地下着,格外缠绵。
他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新的一天,奥克兰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酒店后面有大片的树林,树叶黄黄绿绿,还有红色的枫叶,它们经过一夜冬雨的滋润,整片树林都光亮光亮的了。
女孩不在了,她在他醒来前,就走了,他并不奇怪,他想起女孩的黑皮箱,昨晚仿佛从未打开过,她怀着怎样的心情出来旅行?他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们彼此没有留下地址电话,他只知道女孩有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叫幸子,而至于他的名字,女孩从未问过,他也没有说。在洗手间里,他看到女孩没有拿走的一管口红,口红很新,好像才用过一次,是那种浅浅的粉紫,他把口红放在鼻子下,使劲地嗅了嗅,但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把它仔细地装进了旅行袋里。
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辛酸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腔子里喷涌而出。他站在房间中间,闭上了眼睛,把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在关门的刹那,他注意到,门上居然被女孩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他轻叹,他不解。
他拿了门牌到大堂的柜台去退房,柜台前的负责人说,已经办完了手续,是个小姐今天早上来办的。
他没有再问什么了,走出酒店,奥克兰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若不是这明亮的阳光,他也许会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梦。一阵冷风吹来,他突然想起,他丢失了一样东西,他的红围巾,不在了,是女孩拿走了。
回到澳大利亚,没几天,就是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生性本来就喜欢清静的他没有呼朋引伴和朋友聚会。他来到悉尼著名的维多利亚购物中心,又为自己买了一条红围巾,但是,他没有再把它围在脖子上,而是放进了衣箱的最底层。

第二年的冬天,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半年后,女孩从国内过来,他们结婚了,妻子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压在箱底的一沓照片还有一条崭新的红围巾,奇怪的是,照片每张都拍得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衣女郎和他依偎在一起。
妻子问他,这是谁?
他说,谁都不是。
妻子问,那为什么这么亲密?
他说,我也不知道。
妻子问,既然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保留?不如烧了。
他说,不行,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更不能烧了。
妻子奇怪地看着他,又拿起红围巾,她说,你的?还是她送的?
他说,我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她说,我不相信,你围这么鲜艳的围巾干什么?不如送给我吧。
这回,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行,你最好以后不要再动我的东西了。
后来,他们离婚了,离婚前,他不知道妻子怀孕了,妻子是平静地办完了离婚手续后,回到中国,去医院做的人流。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三十岁的他仿佛已经饱经沧桑,常常坐在我在悉尼唐人街开的茶馆里喝茶,并且每次只喝一种日本茶。他还不只一次跟我提起那次奥克兰之行,我总说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艳遇,他就说,你看,这是什么?
在他的包里还一直放着那女孩的一管口红,口红是浅浅的粉紫,没有香味,我说这是高档化妆品啊。他温柔地笑了,说,是啊,接着又陷入到更深的回忆里,最后,说到动情处,就什么也不说了,仿佛对面坐的我,就是那个一袭黑衣的日本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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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九月 06, 2006

我的朋友西恩 - 江玲


(一)
我到悉尼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西恩。他那时候也刚从新西兰过来不久,跟青一起合租在一幢房子里,当时同住在一幢房子里的还有好些人,但是和西恩,我一见如故,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他从小就有个梦想,想要去中国,去看长城。

西恩当时三十岁出头,留着俏皮的小胡子,说话带着浓重的新西兰口音,跟他在一起,我常常会不自然地联想到新西兰美丽的大草坡上一只行动缓慢的绵羊。西恩读书不多,但是动手能力特别强,从木匠到面包工,从机械工到开卡车,他没有哪一项是不会的,虽然成不了大师傅,但是要找工作对他来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他虽是个干粗活的人,可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粗话,相反,他举止文雅,性格温和,跟当时房子里住的其他人非常不同。但是跟西恩性格很对立的是,他酷爱骑摩托车,他说他简直不能忍受开小汽车,太慢了。那个时候他上夜班的时候多,夜间开车出去,他总是趁着路上没车没人,超速行使,一个月下来得了好多罚单,这样他才老实了许多。

我那时刚来,没有什么朋友,看他不嫌弃我的英文,就老是站在他的门口跟他聊天,“西恩,你为什么来澳洲啊?”

他放下手里的那本看了几年还没看完的关于美国印第安人的书, “新西兰人都爱到澳洲来,这里工作机会多,好挣钱哪。” 他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我听不懂。

“那你的女朋友呢?你是有女朋友的吧?” 我纠缠不休。

一定很少有人这样直直地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浅笑了一下,象是原谅了我的唐突,很坦白地告诉我,他来澳洲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八年了,不知道是相处的时间太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觉得有必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于是他选择了澳洲。

他问我:“你们为什么来澳洲?”

我笑,然后自豪地答道:“来读书。学到东西我们回中国大发展。”

我回到房间跟青说,别看西恩没有什么文化,但他还对爱情的要求还挺高的。他说,外国人都那样,爱情至上。那他们会分手吗?我无不忧虑地问。青说,十有八九吧,唉,别管那么多了。他那时候又打工又上学,累得说话都没力。

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西恩打完电话出了他的房间,神色很黯然地说,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说话的时候都要哭出来了,我和青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于是开车把他载到机场对面的海滩看夜晚的海和对面起起落落的飞机,我们那时心情不好时就常来这里。

他猛喝了一口酒,沉重地说:“她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期待更多的东西。”

我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还这样难过?”

他看着对面的灯光,浅褐色的眼睛里亮盈盈的, “我为她难过。她这么爱我,我却这样对她,她一定都快伤心死了。”

之后我对青说,西恩很善良,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吧? 他答非所问地说,他在寻找自己爱的人,而不仅仅是爱他的人。

(二)

我和青很快搬离了那幢人员组成复杂的房子,但是和西恩一直保持着联系,每逢过节日的时候,我们都会聚到一起,吃吃喝喝聊聊,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我们还算是亲近的朋友。西恩一开始对中国菜是报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随着我川菜厨艺的不断提高,很快西恩的口味就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不论吃什么他都要煞有介事地说“ 再辣点就更好了。” 他还到处为我宣扬中国菜,有一次他拿出给家里人写的信,念给我听:“我在这里认识一对中国的小夫妻,他们吃海里的野草,还吃小鸟的脚,味道居然很好……” 他是指我们吃海带和鸡爪子一事,估计他家的人都把我们看成什么野人了。那段时间我也跟着老公在一家美国人开的工厂里打工,日子过得挺简单,也很快,一转眼七,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西恩常常跟我们说他是个乡下的男孩,讨厌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我总有一天要离开悉尼的。”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这一天很快就来了,那天他到我们新搬的家里来告别,他说他要到首都堪培拉去,那是个小巧,静谧的城市,自己一定很喜欢。

我说:“西恩,你这样开着摩托车自由自在的生活多么叫人羡慕啊。”

他环视我们麻雀随小,五脏俱全的家,认真地说:“依莲,你们这样的生活才是让我羡慕的。”

青那个时候已经毕业,在一家公司从事澳中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而我也刚刚谋到一份律师楼文员的工作,我们算是在悉尼安定下来, 租了一套全新的公寓,过起了像模像样的小家庭日子。虽然青偶尔也提提回国发展的事,但是一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想想就算了,再等一等吧,说不定有更好的机会呢。

西恩到了堪培拉,联系不如以前频繁了,仍是没有女朋友,摩托车卖了,头发也越见少了,但是听他说养了一只猫。过了大概半年,听说他又离开了堪培拉,到了南澳的阿德莱德,后来又到了西澳省会珀斯。青说,西恩象是个游牧民,没有家,也没见他生活有什么目标,总是想到哪里,就开车到哪里,就工作到哪里。我倒是很理解,他在寻找快乐和梦想吧,这可能就是他的生活目标呢。

我们那几年工作压力也不小,业余时间为了充电,又忙着读新的课程,还贷款买了房,两年前又怀孕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更加忙碌无序,回国的事青好久也不提了,因为他拿了海关代理的执照,在澳洲一家大的物流公司找到一份稳定的收入可观的工作,我们基本决定在澳洲生活下去了。

偶尔想起西恩了,拨他留给我们的电话号码却总是没有人接,而我们也搬了好几次家,他又没有我们的新号码,一晃有好几年都没有西恩的消息了,我甚至想我们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三)

去年青决定到公司的珀斯分部来接任经理一职,我报着试试的态度又拨通了他给我们的那个号码,这次居然找到他了。原来这几年他一直在西澳的一个金矿做工,那里离珀斯很远,飞机也要飞两个小时,他一般是上两个星期的班,飞回珀斯过一个星期。工作的性质如此特殊,难怪他说在这座城市里他几乎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听说我们要去,高兴得不得了。

隔了五年才又见到我们的老朋友西恩,感觉还是那样亲近。他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把头发彻底剃光了,他自己调侃说,与其每天醒来担心又永远失去一根头发,还不如把它们通通都剪掉,还可以省理发费,自己拿着剃须刀就解决了。

没有了头发的西恩看上去是老了很多,我关切地看着他:“有女朋友了吗?”

他长叹一口气:“有了,但是我永远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看我惊愕的表情,西恩跟我简单讲述了他这几年的感情经历。2003年春天,他安排了一次假期要去实现他儿时的梦想 - 到中国,去长城。但是事与愿违,那段时间适逢北京闹非典,西恩的北京之行就被旅行社用泰国之旅代替了。在那次去泰国的途中,他与一个当地的女孩子相爱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西恩这样描述他对她的爱。但是后来他回来以后,听说那个女孩子被泰国移民局抓了起来,因为她是从邻国缅甸偷渡到泰国的。西恩为了和她在一起,花了很多钱请律师打官司,但是女孩还是没能出来,并且人们告诉他,就算她放出来,也是要被遣返回国的,而缅甸这样的国家,是不允许人们出国,更不准外国人到他们那里去生活的。我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轻轻地说,还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过下去。

西恩每次回珀斯的时候,都会到我们家来看我们。我们到珀斯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朋友,西恩就算是来我们家唯一的访客了,所以女儿芊芊每次看到他都特别高兴,他一来就缠着他让他给她读书,带她去公园玩,他对小孩子也非常有耐心,一点也不觉得烦。他时常说,我一直喜欢亚洲小女孩,如果我和我女朋友能够在一起的话,我们生个欧亚混血的女儿,那该多好啊。说这话的西恩,并不悲伤和难过,他眯着眼,看着芊芊笑,好象在说别人的遗憾。

西恩的房东要卖房子了,他必须要在一段时间以内找到新的房子,眼看着期限快到了,房子还是没有租到合适的,我和青商量后决定让他搬到我们家空出的一间客房来住,因为反正他在珀斯的时间不多,我家女儿也挺喜欢他的。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他后,他很感激,坐在那里两只手左右搓了很久,终于问道,你们会接受我的猫吗?我立即坚定地否定了,我生性怕动物,一生没有养过一只宠物,并且我现在有个小孩子在家,忙她都忙不过来,我说,你来可以,但是我不能帮你看猫。 他表示理解,说,那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是绝对不会抛弃我的老猫的。后来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房子和愿意为他看猫的房友。事后我跟青说起这事,我们都觉得西恩是个太重情的人,要他放弃一只老猫都不行,更别说他爱的人了。

有天西恩要我上网帮他找个网站,想看看新西兰南岛的地价怎样了。

我打趣道:“想买地,盖房子啊。”

他认真地说:“是的。和心爱的人一起自己设计盖一幢房子,是我一辈子的梦想,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实现了。这也算是我这个老单身汉日后的归宿吧。”

我听了实在心酸,忍不住劝他:“你还不到四十岁,现在找个人结婚也不迟啊。”

他很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作好准备,想要安家生子,但是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为了婚姻而结婚。” 说到这里,西恩有些激动,“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理想中的女孩和爱情,命运却要这样来安排。我的要求真的很低,如果这个地球上有一个地方我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话,我就要去那里,但是……”

我听了,顿时无语。

(四)

那次对话后不久,他对我说,他要再安排一次假期去看他的长城。我对他说,九月是去北京的最好时间。他就早早跟老板请好了假,一切计划安排就绪。前几天临出发前他来我家,让青教他使用新买的数码摄像机。

我开玩笑说:“这次去中国,要花好多钱吧。”

他说:“依莲,梦想是无价的,而我现在可以用钱就实现这个梦想,这是多么值得的啊。”

西恩走了,明天就要到达他梦想已久的土地了,真想知道他登上长城的那一刻是怎样想的。 2006/9/6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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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九月 03, 2006

轻 尘 - 雷莉


(一)
樱被前任男友甩了,咬咬牙从深圳过来,在悉尼大学读市场学硕士。她属于那种乍一看很一般,但仔细看却很有味道的女孩,单眼皮,然而睫毛又黑又长还微微上翘,皮肤不是很白,但正是悉尼满街“鬼妹”时下流行的柔和的棕蜜色;嘴唇有些厚,稍稍翻起,有颗黑痔却恰到好处地长在弯曲的下唇线旁,平添了几分妖媚。

樱在很年轻的时候到深圳闯荡,遇到了“前任男友”,从一见钟情到租房子住在一起打拼天下,两人走过了六年的时光,直到樱28岁。

就在樱28岁这一年,前任因为做电脑生意,意外地发了笔财,同时,还认识了一个大买方,那女人比他大六岁离了婚亦有个孩子,但象多数有钱女子一样保养得很好。生意几经来往,两人就走在了一起。并且打算结婚,共同开拓国内电脑市场。樱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前任甩给了她一个存折,说是给她的补偿,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走了,看来也着实不需要什么其他的,那边已经应有尽有,樱当时站在租来的房子里,下午的阳光刺得她头晕目眩。

六年时光,彼此连分手饭也没吃,怕是在一起,倦了,也未必可知。

后来有一日,樱突然明白,男人是想要打拼天下的物质,而他那时正好是处在小试牛刀,初尝甜头,急需有人助他一臂之力,好奋勇游到对面花花世界里去的时候,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么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出现,谁又知道呢。而这六年,樱傻傻地原以为这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呢,总想条件好些才把她娶了去的。可是,结果却是,娶了个比她有钱的。

存折上的钱,刚够她在深圳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是不是算是给她了另一个归宿?

樱已经恨透了深圳的名利场,她怎么会去买套房子?她把这钱换成了去悉尼的机票,去大洋彼岸深造的学费,想忘了那个人,从头在异国他乡来过,可前不久,那个男人仍然“伊妹儿”她,说没有她的日子,仿佛也不习惯了似的,对过去没有温柔相待她而深感抱歉。

樱刚和亦丰约会的时候,视他如知己,把这伤心的往事都抖给他听了,本也没打算把这些陈年往事瞒着他,吃过亏,没让她变得怯懦,反而平添了几分勇敢和坦率。

可惜,亦丰当时淡淡然,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起身弹了弹烟灰。

亦丰一直记得,两人在刚刚相识时,就把许多的事情说得很明白很透彻的,他们当初是那么寂寞的两个成年人,今日走在一起,也无非是在异国他乡图个一时浪漫图个需要罢了,除此之外,他不想涉足爱情,他想那是两人都不想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再说,樱当时倾其所有来到这里,就是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不再回国的了,而亦丰却是怎么都得回去的那种公派留学生,他们的未来在一踏上澳大利亚这片土地时,就注定不一样。何况两人是那种经历过世事,精明得可以的年龄,谁会为对方让步呢?若要表示点什么,亦丰又能表示什么呢。

其实,无论樱拥有怎样的过去和未来,和亦丰他都是不相干的,亦丰是不会放弃他的前程的,出国前,他就是北京一国家机关最年轻的副处长了,出国只是来镀金,回去后等待他的是平坦辽阔的仕途,谁愿意放弃!

半年前,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亦丰一眼把樱看得明白,想这种年龄的女人出国读书,要么是情感不顺,要么是很有事业心的那种,而樱那黑黑长长的眼睛藏在卷曲的眼睫毛里,似有说不出的漫不经心和波澜不惊,这和亦丰在北京大机关大公司见惯了的如鹰眼一般锐利的女处长女科长女秘书的眼光是不一样的,那么,似乎,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是不可能深藏升官发财的欲望了。亦丰喜欢女人的眼睛少一些咄咄逼人之气,多几分柔和恬静,就象樱的。因此,两人就这样,一个凝视,一个回眸,相识了。

而樱是端庄地,是不可琢磨地,她从不在亦丰的公寓里过夜,樱在的时候,亦丰的北京女友也有电话打来,亦丰当着她的面,接过四五个,暧昧不清地说几句,樱当然是明白人,但她什么也不说。甚至有一次,樱和亦丰刚刚亲热完,电话就响了,亦丰哼哈着说了有足足二十分钟,可惜,樱仍然,还是没有说什么。这种态度倒叫男人有些不安。

但是,今天无论怎样,他要告诉樱,那个北京女友就要和公司里的一个访问团过来几日,可能就是明后天到。他告诉樱的时候,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心理,一是试探樱,希望她表个态,到底怎样看待他们这半年的关系;二来,到底出于诚实的心理,他给樱打过招呼了,至于以后的结果就慢慢来看了。当然,亦丰希望,无论他是否爱她,樱是爱他的,这是男人奇妙的心理,仿佛多了这一层,就能证明自己的男人魅力一样。

终究,樱让他失望了,当他吞吞吐吐把那个人要来的意思说明白之后,樱厚厚的嘴唇不置可否地抿在了一起,双眼眯了起来,看着他,笑了,这个表情是不可琢磨地,有些世故,有些鄙视,更多的是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然后,樱说,你自己觉得呢?那就叫她来吧,我今天就把在你这的东西带走了,最近也不会和你联系了。

好像是归还一件物品,说声谢谢要走人了。

亦丰以前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但到了澳大利亚他发现许多事情竟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例如,眼前这个结果,是他没有料到的,显然,樱是和他玩玩,连吃醋都谈不上,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让男人那方面的自尊心受到了挫折。这半年,他们虽不住在一起,可每周也至少一次肌肤相亲啊,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是怎么啦?

樱再转身走时,轻轻说了声,保重吧,把一个“吧”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亦丰竟然有窒息的感觉。

门关了,亦丰拿起一个枕头想扔过去,但是,却没有力气,他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XX”,骂过之后,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心里是清楚地,樱从未欠过他的,樱的这种态度亦和他的有关。

(二)

恰巧正是寒假期间,离开学还有几日,第二天,樱辞去在麦当劳做清洁工的工作,就离开了悉尼,只身前往珀斯--澳大利亚西边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去了。

珀斯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是另一番风景,樱不想亏待自己,入住的酒店是四星级的,就在海边,可以望见长长的海滩,夕阳西下,还有冲浪的人们。看久了大海,就不觉和海一样沉静下来,是夜,樱睡得很好,连梦也没做一个。樱在澳大利亚也没什么朋友,最亲近的人,恐怕也是亦丰,可这么一闹,也没必要联系了,樱把手机也关了。

樱到街上去走走。时下,天气还有些凉,樱穿了件紧身的暖和的靛蓝色唐装,把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就出了酒店。一路上都有人看她,合身的唐装前襟绣着一朵娇艳的牡丹,宽大的袖口滚了黑边,平添了许多贵气,还好樱不是很高大的那种女孩子,她是苗条而又柔软的,这样的唐装穿在她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有许多家卖土著艺术品的商店,樱在里面徘徊,却是什么也不想买,从店里出来,有人在耳畔说“你好”,吓了樱一跳,因为对方是个澳大利亚人,说“你好”,字正腔圆,倒比樱这个从南中国来的女孩子说得还好。蓝蓝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高高的个子,三十出头,不是很英俊,但有几分斯文,樱迎着他,笑了,樱的笑或许在洋人眼中是更有魅力的,因为她细长的眼睛如他们见惯了的中国古代仕女图上的一般---他们认为那才是中国美人的眼睛,况且这黑且长的睫毛把这弯弯的笑眼勾画得总是很鲜明很生动,还有这样生动的眉眼长在洋人整日晒来晒去却可遇而不可求的棕蜜色柔和的肌肤上,反要比国人公认的那种大大杏眼洁白面孔不同凡响得多,高贵得多,原因还在于这张脸在洋人眼里,是精致的异国风情的女人的脸,所以就经得住一看再看了。现在,湛蓝的眼睛就一直这么盯着她看。

澳大利亚男人又说话了,他说,他在中国学过四年的中文,恭敬地掏出一张名片,上面用中文印着一个响当当的中国名字---曹操。

樱又笑了,她说,你看过《三国演义》?

曹操说,我看过小画书,他是我崇拜的英雄。

樱说,真了不起。

曹操显然下过工夫学过普通话,他不怎么费力地和樱聊起中国许多的事情,甚至还向樱推荐了一部中国电影--《小裁缝》,这部电影樱没有看过,曹操于是用中文向她讲述了电影的梗概,他居然还认识里面的女演员周迅,曹操说周迅没有樱好看,太象个营养不良的小女孩了,樱被他夸奖得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印在珀斯马路上的影子,此时被合体的唐装包裹得玲珑有致。樱拢了拢长发,说有事要走了。

曹操说,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樱撒谎说,我没有手机。

曹操说,那你住在哪儿?我请你喝茶,可以吗?

樱面对着一双坦诚热切的眼睛,她想,不就是喝喝茶吗?何况,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茶友啊。樱以前在深圳一家外企做过两天办公室秘书工作,她和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外企老总打过交道,她深知,眼前的曹操是出于真诚想认识她。

樱把她住的酒店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曹操很仔细地把那张小纸片叠好放进了衣兜里,樱朝他挥挥手,就走了。

一个人出来旅游,寂寞是寂寞,但很自由潇洒,樱推门进了一家临街的咖啡店,要了一杯香浓的意大利咖啡,打开包里装着的一本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就旁若无人地看起了书。咖啡喝尽了,又要了杯绿茶,后来肚子有些饿了,就要了一块蛋糕,吃蛋糕时,才抬头细细打量这家咖啡店,陈设的都是些很古老的粗笨的家具,头顶甚至还悬着一个硕大的电风扇,柜台角落错落有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不同款式的马灯--那是很早以前渔夫捕鱼用的,墙上的壁灯也是很古老的那种,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光,甚至墙角还有一架古老的风琴,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正好给旧风琴拉了一条灿烂的口子。不停有人出去再进来,摇晃着的门上镶嵌着几何形状五彩的厚玻璃,反射出班驳的光,照得人有些迷糊。

樱不知自己是看小说有些头晕了,还是这古老的咖啡店让人沉醉,兀自托着腮,看着一盏盏马灯,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咖啡店的老板点亮了几盏柜台上的马灯,直到老板放了一首老歌,卡彭特的《昨日重现》,才把她唤醒。

樱回酒店又睡了一大觉,觉得这样睡下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啊,她有太多的伤心事了,而无法向人倾诉。要说樱一点都不喜欢亦丰那是错的,不仅喜欢,而且是越来越多了,这点女人和男人不同,只是亦丰他自己从未说过他们的未来,他更多的是和樱讨论他自己在国内光辉灿烂的前途,这多少让樱想起从前那个人,想起这些,就伤感地把那刚刚萌芽的感情搁在了一个没有阳光的小角落。

要让樱跟他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地,但前提是,亦丰爱她,樱和世间多数女子一样期盼爱情,有一次,樱记得自己这么跟亦丰说过,但是,亦丰满脸是不置可否地神色。可是,谁能想到,亦丰的北京女友说来就来了,这次是教樱无处可逃,以前亦丰也说起过这个女朋友,樱也听他们打过电话,但是樱想,日子久了就会断的,那人又不在身边,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她倒是把事事往好的方向看去,然而,没料到,该好的还是那么好。自己这半年又算什么呢?

樱的泪水濡湿了洁白的枕头,海风吹起了她房间的纱帘,恍惚不定地柔柔地自上而下鼓起又落下,樱看呆了,竟然没有泪水了--也不知道是风吹干了,还是风把她的魂魄带到了远方。

酒店的冰柜里有啤酒,樱打开一听,一气喝完。

樱最没料到的是,自己为解一时郁闷,和亦丰在了一起,到头来,反把自己又弄丢了,此时加倍的郁闷了。

电话响了,不接也知道是那个曹操打来的,这样寂静的夜里,找个人聊聊天,又有何妨?樱接了电话,曹操说,他就在楼下,我们去喝热巧克力,怎样?

樱说,好的。

樱再见到他时,曹操穿了一件黑立领薄呢大衣,头发也是刚剪过的,看来,他为来见樱,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樱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把头发扎了起来,一大把活泼泼地甩在脑后。

他们没走很远,夜晚,珀斯的风很大。曹操领着樱去了一家甜品店,买了一杯热巧克力给樱,樱的胃里空空的,只有凉啤酒,现在添了热巧克力,感觉到脸上有了红晕。曹操把她照顾得很周到,眼睛不离她左右,终于,很中国式的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樱说,29岁,快三十了,你呢?

曹操说,34岁。停了片刻,曹操又说,你看上去象只有二十岁。

樱说,你看我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曹操很认真地来看,樱不好意思地把头侧过去了。曹操是善解风情地,他趁势帮樱整理了一下头发,樱却敏感地坐直了身子。

曹操说,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听音乐。

出了甜品店,夜风吹得人有些冷,有些乱。曹操很绅士地让樱的手挽住他的,樱挽住了他的,两人走在街上,昏昏的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奇怪的是,竟然没人用中文或英文说句什么。

(三)

那是一处高雅的地方,在珀斯另一个大酒店的顶楼,有喷泉有香熏草,还有许多举止高雅,衣着得体的男人和女人。有人和曹操打招呼,曹操有樱的陪伴,看上去很自豪很骄傲的样子,这是樱没有料到的。

曹操说,他曾经是学习国际贸易的,这里是他一个朋友开的酒吧。除此之外,曹操什么都没有再说,樱什么也都不想再问。

曹操很体贴地为樱点了一杯女士红酒,樱很快就有些头昏了。曹操在她耳边说,你真的很漂亮……

樱已经过了单纯的年龄,但也不再假装单纯,她是懂的。樱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改用英语给曹操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其实就是樱,另外两个是她以前的男友还有悉尼的亦丰。樱说完,斜眼看着曹操说,你说,这样一个女人的心情,你现在能明白吗?我就和她一样,此时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想,不愿意做,和你听听音乐就足够好了。

曹操饶有趣味地看着樱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相信我,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和你说的故事不是一个故事。

樱楞住了,她再一次在曹操湛蓝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真诚和热切,樱到澳大利亚来了近一年,樱知道,蓝眼睛黄头发的爱情说来就来了,他们的浪漫和柔情淹没过许多亚洲女人,有许多人从他们的蓝眼睛里浮上岸来,却再也不想跳进其他颜色的眼睛里了,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樱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打算跳进那片湛蓝的海洋里,她怕她到时没有那样的勇气游上岸来,她是一个柔弱的中国女人。

曹操把宽大的手掌放在了樱的背上。樱说,我要回酒店了。

酒店门口,曹操礼貌地拥了一下樱,并说,晚安,然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后来的几天,樱独自到珀斯周围的一些小岛去游玩,但无论回来多晚,曹操一定都会给她电话,并在楼下彬彬有礼地守候,和她去喝热巧克力。樱走的前夜,曹操提议樱去他的家里看看,他说,我是君子,我们可以互相了解并且成为你们中国人说的知己。

樱笑得很痛快,这是她旅游以来笑得最开心地,但是,她还是没去。

因为,她的心,还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声音。

(四)

亦丰的北京女朋友当然来了,亦丰去悉尼机场接的她。

半年没见,双方都有些生分了,特别是亦丰,看那个人,怎么看怎么也不舒服了,问题出在她粉红的套装上吗?好像不是,那是她精致的化了装的脸蛋吗?好像也不是,从前在北京她也一直是这样的,她在一家大国企里做总经理助理,人不能不是那种紧绷绷地临战状态,这也是亦丰理解的,可如今就是不舒服了。后来亦丰听她指挥他去搬她的总经理的行李时,感觉特别刺耳,他才明白这北京女人整个儿让他不舒服的原因出在哪里了,但是亦丰什么也没有说。

路上,亦丰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今晚该睡在哪里。

亦丰在北京有自己的一套房子,那时,到了周末两人就去那里幽会,亦丰刚到澳大利亚的头两个月是很想念那些个浪漫的周末的。后来遇到了樱,就渐渐把这些思念收藏起来,慢慢就又淡了。现在,要让他再把那些小思小念再提起,亦丰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是,这个夜晚不和她一起分享,等于是宣告两人的关系结束了,但那有必要吗?樱把手机关了,也不知她在哪里,是让他心寒了的。如果和这边也闹崩了,再过几个月回国时,又将该怎么办才好啊。

晚饭,亦丰是和北京女友她们公司的老总,还有几个领导一起吃的,吃的很好,在唐人街一家鲍鱼海鲜酒家点了满满一桌。亦丰在国内也经常这样被人宴请,到澳大利亚几个月来,竟然有些陌生了,不过,毕竟他是在场面上混久了的人,很快他就融入了他们的气氛中,海吃海喝起来。席间,亦丰也有别扭的时候,他的北京女友尖声尖气地忙着招呼这些个领导,还把亦丰当作一件礼物似地介绍给在座的头头脑脑,亦丰觉得很是尴尬,毕竟他是沾了这女人的光才混了这顿好饭吃的。

晚饭过后,领导们都结伴去逛悉尼的夜景。北京女友把他们送走以后,才转过头来对亦丰说,我们只能在这呆两个晚上,后天要去墨尔本呢。亦丰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就又掩饰着说,怎么不多呆几日呢。

北京女友的心思还不完全在他身上,她没有注意到这语气里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她是那种对自己充满信心勇往直前的人。

不过,她确实应该有信心,名牌大学毕业,高干子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总经理助理,经常陪老总出国考察访问,见过大世面,尽管三十了,青春在远去,但是她不怕,她有自己的荣誉和事业,围在她身边向她献殷勤的各种男人都有,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她从不畏惧脸上的皱纹和即逝的青春。亦丰是了解她的,他们从小相识,他们的父辈曾经是战友,而今,他们俩在国内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把他们拴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感情因素。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亦丰是有些怕她的。

亦丰这一夜留在了北京女友的房间里。

这个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细长的眼睛,在密密的密密的睫毛里笑,他激动地想去亲吻那眼睛旁的皱纹……

醒来,北京女友已经起床去陪领导了,留给他一个字条,“自己去找吃的,我们出去走走,吻。”

亦丰打开了手机,他想给一个人打个电话,但是,他没有勇气按下那一串早在心里捻熟了的号码。

亦丰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夜之间,胡须疯长,憔悴不堪。

憔悴许是心累,也未曾可知,可是,第二夜,他没走,也留了下来。

亦丰把北京女友送上了去墨尔本的航班时,樱也回到了悉尼,他们没再联系。

很快,亦丰公派留学结束,归国的日期就在眼前,亦丰拨了樱的号码,已经停机了,于是就给樱从前的住所去了个电话,房东说,那个中国女孩两个月前早就搬走了。亦丰找樱找了一大圈,然而,樱好像是空气,一下子从悉尼蒸发了,他什么也没找着,他知道他是找她找得太晚了。

亦丰不死心,他在临走前,他仔细想过,如果不去和那个人说说话,那将会是他终身的遗憾。他来到了樱所在的学校,找到了系里,接待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办事员,她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了樱的资料,她认真地把亦丰看了好几眼,低声地问他:“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亦丰说:“一个好朋友。”

办事员用英文说得很慢,尽量把每个音节发得清楚,她说:“很抱歉,她出车祸死了,是在上个月。”

亦丰楞住了。在他拼命思索的时候,她同情地递给了他一份英文报纸,报纸上说,“那场车祸中,死去的叫樱的中国女孩还有一个学期就拿到市场学硕士学位了,她的功课很好,是个勤奋的学生。车上的司机受了重伤,终因抢救无效而在医院身亡,临终前,他说,他是樱的朋友,从珀斯过来,专为庆祝她的生日的……”

亦丰看着报纸,顿然觉得这个世界索然无味,原来,一个人要离开一个人以及她身后五光十色的世界是这么轻率的事情,甚至连招呼都不用打。他边走边想,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刹那有没有想起过他?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经常想起她的。

他已经记不清他是怎样从樱的学校里出来的,依稀记得,那个优雅年迈的办事员临走前对他还说,樱的母亲来过,已经把她带回了中国。

亦丰,耿耿于怀的,还有,和樱一起走的,竟然是个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他想知道樱是怎样认识他的。亦丰记得,樱说过,她不喜欢和蓝眼睛黄头发谈恋爱,她说看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但是,毕竟她还是和那样一个人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想挽留都挽留不住了。

亦丰回到他那已经收拾清爽的公寓里,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不多的一点行李,这里,曾还有过他和樱短暂的爱情,亦丰想去寻出点樱的纪念品来好把它们带回中国,却发现他们两人连一张合影也未曾留下,而他能带走的亦只有樱留在他枕畔的点点温馨了。

在亦丰拎起行李离开公寓的刹那,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双细长的藏在密密睫毛里的眼睛正闪着柔和恬静的光芒看着他,还有那天那个人那句拖长了尾音的“保重吧---”在屋中轻轻回响,没想到那竟是樱和他永别的话语,而他后来还骂她什么来着?

亦丰泪水滂沱,兀自靠在门上,没有气力再走出那扇门了。

樱去的那天,正好三十岁。
2003年岁末 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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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九月 02, 2006

家 - 江玲



我们两年前买了一幢房子,我以为我们至少有五年不会搬家了,可是去年老公由于工作的原因从悉尼调到了珀斯,我们再一次搬家了。这已经是我们来澳洲后的第八次搬家了,不同的是以往七次都是在一座城市里,而这次是从澳洲大陆的东海岸搬到了西海岸。

我并不介意搬家,因为随着我们境况的不断好转,我们搬的家也一次比一次更大,更好,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会选择离开悉尼。 我曾经扬言,这辈子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因为在悉尼的八年是我们作为新移民挣扎和奋斗的八年,其间经历了很多的艰辛和困难,而我终于对它渐渐熟悉和亲近,有了第二家乡的感觉。可是去年当我刚刚听到我们要搬离悉尼的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不情愿,只矛盾了几个晚上就作出重大的决定 - 第二次把自己连根拔出,又插种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看来我以前不愿离开悉尼只不过是我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但当我对新家,新城市的憧憬战胜了我的恐惧,我就象期待一次长长的假期一样来期待我们在珀斯的新生活。

什么是我的家?我有时会问我自己,是我们热爱的那幢房子吗?是我们多年精心挑选积累的家私吗?还是我的孩子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后来我发现都不是,家其实是我的心,我的爱,我爱的人所在的地方,他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可以在悉尼,可以在珀斯,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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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九月 01, 2006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 雷莉

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听着窗外的鸟叫还有垃圾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我醒了,悉尼的春天到了,天气转暖,两岁半的雨田昨天晚上几乎没有盖被子,此时他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横躺在枕头上继续呼呼大睡,一切都好。电子闹钟,7点20分,我翻身下床。

7:30分,我站在厨房给雨田搅好了营养米糊,端着杯子,走进卧室,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让他看清吸管,快点喝下去。雨田很配合,迷迷糊糊坐在被窝堆里喝他的“糕糕”。

7:40分,我煮好了两个鸡蛋,老公也从卫生间出来,用手扫着他的小平头,我说,快吃鸡蛋,一天一个蛋,保证大脑的正常工作。

8:00,老公在门厅穿鞋,跟我和雨田说再见,雨田已穿戴整齐在沙发那玩,听到哐当关门声,追到门边去看,爸爸已经关门赶火车去了,小小的脸上都是不舍。我把他从门边抱来,怏怏地想,今天怎么起晚了,没能抱着雨田跟爸爸在门廊里给他一个kiss,说声have a nice day。这是自从雨田出生以后,我们家一直保持的习惯。

8:20,整理好了雨田的小书包,胡乱洗洗脸,把头发随便扎一下,穿件粉色的毛衣外套,镜子里有个眼睛有点浮肿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向我微笑,我赶紧为“她”擦点粉底液,抹了点润唇膏。

8:40,到幼儿园,头发亚麻色,眼睛深凹进去漂亮的伊丽莎白阿姨张开热情的双臂对雨田说,早上好。早上真的很好,许多蓝眼睛的洋娃娃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小雨田,雨田走向伊丽莎白,和阿姨一起唱歌,回头冲着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妈妈,我笑着告诉他,雨田乖,下午妈妈来接你。走下楼梯,他没有叫没有哭,早上真的很好。

9:00,我开车来到另一个小镇好市围去购物,在进停车场的大坡上,有辆车在那靠边停,我的车也正好要爬上坡顶,一下子被它卡住了。等重新再启动再爬坡,没给好油,车往后滑了点,我一脚油门又加上去,差点撞到前面的车,还好,前面的车象知道后面可能会出的险情似的,缩着车屁股跟着往前移了点地给我腾出了一点空间。走进商场,走过麦当劳,才感觉饥肠辘辘,我忘了吃那只鸡蛋,买了一份麦当劳早餐,坐在商场一隅吃,蜂蜜蛋饼我几口就吃完了,咖啡有点烫,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啜着,看见对面转角处有个咖啡甜点快餐柜,有对华人夫妇在那里忙碌着,他们从国内过来有十多年了,老板娘曾经告诉我,自从做了这个生意,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圣诞节才休息两天,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家四口吃速冻食品,不过,还好,大儿子很争气,考上了一所好中学,功课不错。今天,他们仍和往常一样辛苦地忙碌着,丈夫在忙着给一位老绅士冲咖啡,太太在收拾柜台。我的咖啡也喝完了。不想打扰他们,走下了电梯。

9:30,MYER商场门口写着“父亲节大甩卖”,突然想起,昨天接雨田的时候,老师给了我一枚书签,说是雨田画的,上面有老师帮雨田写的“我爱爸爸。”走进商场,看见许多主妇在男装部这里看衣服,这么早,有的柜台就排队买单了。我逛了一圈,又在老公穿惯了的牌子前停下来,没花多久,就给他选了一件军绿色的休闲衫,背后还有幅别致的画。就是它了,我拿着衣服也去排队付钱。前面有三个澳大利亚妇女也拿着几件男装,我们互相看看,象熟识的老朋友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都笑了。

10:20,我又去了这家华人食品店,不是因为他的食品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它宽敞洁净,这就足够了。这家华人食品店的一位理货师傅总是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今天一进去就看见他,戴副眼镜,挺斯文地,系着围裙,脸上一团和气,他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买菜了。我说,孩子去幼儿园了。他停下手里的活,对我说,孩子很重要啊,要好好带。我说,是啊,你的孩子呢?我的那个,十四岁了,上学去了,你知道吗?我曾经不要工作在家里带了他两年呢。我说,在澳洲啊?他说,不是,在陕西西安,我刚从西安到澳洲来半年!我说,多么了不起的爸爸啊,你喜欢澳洲吗?喜欢,他扶扶眼镜说,这里的环境好,治安好,呵,他晃晃头说,生活,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地,到了这,家都搬来了,也不能回去了,就好好过吧。我深深地点点头,我是这样理解他,生活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来讨论,做一行爱一行,心安就是家。我提着提篮,买了许多蔬菜,冷冻柜里有大鱼头,买个鱼头做垛椒鱼头给老公吃,他说,好久没吃鱼头了。临出门,看见很多小孩子吃的零食,给雨田买了盒小熊饼干。

11:10,开车回家,在后视镜里,看见后面一个年轻的女孩一边开车一边在唱歌,口型很夸张,化的装很浓,穿的也很鲜艳,我觉得她应该是个演员,至少她在尝试怎样成为一名歌唱家,看仔细些,是不是Australia Idol?我为我自己的想法笑了。我一个人开车的时候,很喜欢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司机,特别是碰到红灯,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去看后视镜,判断后面朋友的职业,判断他们的性格。我发现,一个人开着车孤独地走在路上时,那张脸上往往写满了生活的内容,快乐的,疲惫的,微笑的,若有所思的,忧虑的,烦躁的,甚至满面泪水的,这比和两个人在车上时,那张脸上的表情更生动真实。我想,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个“后视镜里孤独的旅程”写进我的小说,有了这些后视镜里的陌生人的面孔,我觉得人在旅途其实并不孤独。收音机里在采访一个澳大利亚导演,他最近拍了一部片子,有土著演员,导演说,土著演员的语言很有特点,表演很真实.我专心地听他们的电影对白,不想错过这个学习英语和澳大利亚文化的好机会.

11:25,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食品还有肉气喘吁吁爬上三楼,回到家。雨田的玩具丢了一地,洗衣机里还有很多衣服没洗,更糟糕的是,这两天,雨田咳嗽,每晚睡下就咳嗽还会呕吐,许多毛巾和床单都弄脏了,我必须把这些洗出来晾好。我开始手脚不停地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澳大利亚人工真贵,请个人来做家务,还不如自己做划算。国内朋友养了孩子,家里请两保姆,一个煲汤,一个做家务,妈妈只负责喂奶,换尿布有时都是保姆做了,说起来,还真有点羡慕。但想想,那孩子岂不是老被人抱着,这样孩子会不会很娇气呢?剥夺了他探索生命的权利呢?想想雨田刚会爬的时候,我一边做饭他一边爬进厨房找妈妈来玩,感觉不是很幸福吗?若是有保姆,妈妈一定不会给他很多时间和空间让他自由地探索世界,妈妈会自私地把他的世界全部填满拥抱和宠爱,想想,还是这样好,独立的妈妈一定会养出独立的宝宝。

12:30,厨房很久没清扫了,我拿起刷子刷厨房的台子,水槽,把许多不要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箱。厨房对于一个家庭妇女来说,是她另一个工作间,厨房不爽,菜也一定不想做好吃。外面阳光明媚,没有风,有薄薄的云在天上挂着,我一边干活一边享受着这澳大利亚午后的宁静。

下午1:40, 一个明亮干净的家呈现在我的面前,衣服洗好晾好,玩具整理好,干净衣服放进了衣柜,厨房的瓷砖闪闪发光,卫生间用手擦一下,没有灰尘。整个家散发出消毒水清新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冲了一杯咖啡,把早上没吃的鸡蛋吃了,又吃了一个橘子,然后坐在电脑前,看我昨天写的文章,觉得写得不好,删掉了两千多字。

3:00,家里没有牛奶鸡蛋---即便上午买了也拿不动上楼。于是,又走出家门,在街上,碰到一个好久没见面的朋友,看她苗条的身段,就知道她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出生了,她说,BB就在外面。喧闹的森林大道上,我看见她年迈的母亲帮她背着一个粉红粉红的新生婴儿,童车里还有一个大的睡着了,妈妈说,小的出生后,大的开始争宠,更加辛苦,简直不能坚持母乳喂养。我说,那小的岂不可怜,因为哥哥争宠,累得妈妈没有奶水,只能喝配方奶粉了,看来,还是当老大好。她说,你什么时候生第二个?我开玩笑说,不生了,不想给老二配方奶粉吃。

4:30,我去幼儿园接雨田。今天是星期五,许多孩子都已经被接走了,雨田他们那帮小朋友所剩无几,下午换了一个阿姨,米黄色的头发,阿姨说,雨田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就是经常把手伸到马桶里玩水。雨田湿着衣服袖子站在我身边高兴得叫我妈妈,他的鼻涕已经风干了,上面沾了好多沙子,耳朵里头发上也都是沙子,末了,阿姨又说,雨田已经能听懂一些英文了,知道英文换尿布的意思。我们商量从下周开始一起训练雨田上厕所.

5:00,雨田一进家门,就开始唱“Teddy bear, Teddy bear.”他又学会了一首新的英文歌,自从他去了澳大利亚的幼儿园以后,每天都带一点洋气的东西回来,从Thank you very much 到 Baa Baa black sheep,前两天,还跟妈妈摆手说No No,不说“不”了。 我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唱起了中文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唱着唱着,觉得嗓子是哑的,赶紧喊两嗓子,雨田嘿嘿地笑了,用热热的小嘴去啃妈妈的鼻子。

6:00,晚餐准备妥当。雨田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坐,妈妈一起画画。我坐下来,和他在餐桌上铺开纸画河马,画猪头,教他认识中国字,大,小,多,少。

7:20,老公回来了,雨田和我站在门口迎接他,雨田亲爸爸的脸颊,爸爸亲妈妈的脸颊,雨田把妈妈爸爸的头挤在一起,咯咯地笑。进了家门,老公说,好饿,看看桌上的玉米排骨汤越南肉肠还有青菜喷香的米饭,我说,爸爸节快乐,老公试了试我买的礼物,说,衣服挺好的。

7:30,我和老公面对面坐着,雨田坐在我们中间吃晚餐。老公说,今天过的怎么样?我说,一切都好,雨田学会唱英文歌了,我这一天很充实,你呢?老公说,很忙很累。

洗碗时,老公没有表扬我说今天厨房格外整洁,有丝遗憾,转身,以飞快的速度给雨田洗澡,讲故事。哄他睡觉的时候,我差点自己先睡着,这两天晚上雨田总被咳醒,我也没睡好,但闭着眼想,我不能睡,九点以后的安静时间不可多得,我应该写两个字,哪怕就两个字也好,以后我想写本小说,那小说的名字叫“后视镜里孤独的旅程。”若不想写,看看书也行啊,一页,两页,都可以。可我还是睡着了。突然,醒来,明亮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三口都横在大床上,雨田就在我身边,胖胖的脸上小嘴微微张开,流着小鼻涕,打着小鼾,老公睡在我们母子的脚头,歪在被子上,鼻息沉沉。关了灯,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其实是觉得自己很幸福,身边有两个生命,因为有了我,他们健康,愉快地生活着。


2006年9月 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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