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九月 06, 2006

我的朋友西恩 - 江玲


(一)
我到悉尼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西恩。他那时候也刚从新西兰过来不久,跟青一起合租在一幢房子里,当时同住在一幢房子里的还有好些人,但是和西恩,我一见如故,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他从小就有个梦想,想要去中国,去看长城。

西恩当时三十岁出头,留着俏皮的小胡子,说话带着浓重的新西兰口音,跟他在一起,我常常会不自然地联想到新西兰美丽的大草坡上一只行动缓慢的绵羊。西恩读书不多,但是动手能力特别强,从木匠到面包工,从机械工到开卡车,他没有哪一项是不会的,虽然成不了大师傅,但是要找工作对他来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他虽是个干粗活的人,可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粗话,相反,他举止文雅,性格温和,跟当时房子里住的其他人非常不同。但是跟西恩性格很对立的是,他酷爱骑摩托车,他说他简直不能忍受开小汽车,太慢了。那个时候他上夜班的时候多,夜间开车出去,他总是趁着路上没车没人,超速行使,一个月下来得了好多罚单,这样他才老实了许多。

我那时刚来,没有什么朋友,看他不嫌弃我的英文,就老是站在他的门口跟他聊天,“西恩,你为什么来澳洲啊?”

他放下手里的那本看了几年还没看完的关于美国印第安人的书, “新西兰人都爱到澳洲来,这里工作机会多,好挣钱哪。” 他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我听不懂。

“那你的女朋友呢?你是有女朋友的吧?” 我纠缠不休。

一定很少有人这样直直地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浅笑了一下,象是原谅了我的唐突,很坦白地告诉我,他来澳洲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八年了,不知道是相处的时间太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觉得有必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于是他选择了澳洲。

他问我:“你们为什么来澳洲?”

我笑,然后自豪地答道:“来读书。学到东西我们回中国大发展。”

我回到房间跟青说,别看西恩没有什么文化,但他还对爱情的要求还挺高的。他说,外国人都那样,爱情至上。那他们会分手吗?我无不忧虑地问。青说,十有八九吧,唉,别管那么多了。他那时候又打工又上学,累得说话都没力。

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西恩打完电话出了他的房间,神色很黯然地说,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说话的时候都要哭出来了,我和青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于是开车把他载到机场对面的海滩看夜晚的海和对面起起落落的飞机,我们那时心情不好时就常来这里。

他猛喝了一口酒,沉重地说:“她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期待更多的东西。”

我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还这样难过?”

他看着对面的灯光,浅褐色的眼睛里亮盈盈的, “我为她难过。她这么爱我,我却这样对她,她一定都快伤心死了。”

之后我对青说,西恩很善良,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吧? 他答非所问地说,他在寻找自己爱的人,而不仅仅是爱他的人。

(二)

我和青很快搬离了那幢人员组成复杂的房子,但是和西恩一直保持着联系,每逢过节日的时候,我们都会聚到一起,吃吃喝喝聊聊,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我们还算是亲近的朋友。西恩一开始对中国菜是报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随着我川菜厨艺的不断提高,很快西恩的口味就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不论吃什么他都要煞有介事地说“ 再辣点就更好了。” 他还到处为我宣扬中国菜,有一次他拿出给家里人写的信,念给我听:“我在这里认识一对中国的小夫妻,他们吃海里的野草,还吃小鸟的脚,味道居然很好……” 他是指我们吃海带和鸡爪子一事,估计他家的人都把我们看成什么野人了。那段时间我也跟着老公在一家美国人开的工厂里打工,日子过得挺简单,也很快,一转眼七,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西恩常常跟我们说他是个乡下的男孩,讨厌都市的喧嚣和繁杂,“我总有一天要离开悉尼的。”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这一天很快就来了,那天他到我们新搬的家里来告别,他说他要到首都堪培拉去,那是个小巧,静谧的城市,自己一定很喜欢。

我说:“西恩,你这样开着摩托车自由自在的生活多么叫人羡慕啊。”

他环视我们麻雀随小,五脏俱全的家,认真地说:“依莲,你们这样的生活才是让我羡慕的。”

青那个时候已经毕业,在一家公司从事澳中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而我也刚刚谋到一份律师楼文员的工作,我们算是在悉尼安定下来, 租了一套全新的公寓,过起了像模像样的小家庭日子。虽然青偶尔也提提回国发展的事,但是一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想想就算了,再等一等吧,说不定有更好的机会呢。

西恩到了堪培拉,联系不如以前频繁了,仍是没有女朋友,摩托车卖了,头发也越见少了,但是听他说养了一只猫。过了大概半年,听说他又离开了堪培拉,到了南澳的阿德莱德,后来又到了西澳省会珀斯。青说,西恩象是个游牧民,没有家,也没见他生活有什么目标,总是想到哪里,就开车到哪里,就工作到哪里。我倒是很理解,他在寻找快乐和梦想吧,这可能就是他的生活目标呢。

我们那几年工作压力也不小,业余时间为了充电,又忙着读新的课程,还贷款买了房,两年前又怀孕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更加忙碌无序,回国的事青好久也不提了,因为他拿了海关代理的执照,在澳洲一家大的物流公司找到一份稳定的收入可观的工作,我们基本决定在澳洲生活下去了。

偶尔想起西恩了,拨他留给我们的电话号码却总是没有人接,而我们也搬了好几次家,他又没有我们的新号码,一晃有好几年都没有西恩的消息了,我甚至想我们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三)

去年青决定到公司的珀斯分部来接任经理一职,我报着试试的态度又拨通了他给我们的那个号码,这次居然找到他了。原来这几年他一直在西澳的一个金矿做工,那里离珀斯很远,飞机也要飞两个小时,他一般是上两个星期的班,飞回珀斯过一个星期。工作的性质如此特殊,难怪他说在这座城市里他几乎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听说我们要去,高兴得不得了。

隔了五年才又见到我们的老朋友西恩,感觉还是那样亲近。他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把头发彻底剃光了,他自己调侃说,与其每天醒来担心又永远失去一根头发,还不如把它们通通都剪掉,还可以省理发费,自己拿着剃须刀就解决了。

没有了头发的西恩看上去是老了很多,我关切地看着他:“有女朋友了吗?”

他长叹一口气:“有了,但是我永远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看我惊愕的表情,西恩跟我简单讲述了他这几年的感情经历。2003年春天,他安排了一次假期要去实现他儿时的梦想 - 到中国,去长城。但是事与愿违,那段时间适逢北京闹非典,西恩的北京之行就被旅行社用泰国之旅代替了。在那次去泰国的途中,他与一个当地的女孩子相爱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西恩这样描述他对她的爱。但是后来他回来以后,听说那个女孩子被泰国移民局抓了起来,因为她是从邻国缅甸偷渡到泰国的。西恩为了和她在一起,花了很多钱请律师打官司,但是女孩还是没能出来,并且人们告诉他,就算她放出来,也是要被遣返回国的,而缅甸这样的国家,是不允许人们出国,更不准外国人到他们那里去生活的。我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轻轻地说,还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过下去。

西恩每次回珀斯的时候,都会到我们家来看我们。我们到珀斯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朋友,西恩就算是来我们家唯一的访客了,所以女儿芊芊每次看到他都特别高兴,他一来就缠着他让他给她读书,带她去公园玩,他对小孩子也非常有耐心,一点也不觉得烦。他时常说,我一直喜欢亚洲小女孩,如果我和我女朋友能够在一起的话,我们生个欧亚混血的女儿,那该多好啊。说这话的西恩,并不悲伤和难过,他眯着眼,看着芊芊笑,好象在说别人的遗憾。

西恩的房东要卖房子了,他必须要在一段时间以内找到新的房子,眼看着期限快到了,房子还是没有租到合适的,我和青商量后决定让他搬到我们家空出的一间客房来住,因为反正他在珀斯的时间不多,我家女儿也挺喜欢他的。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他后,他很感激,坐在那里两只手左右搓了很久,终于问道,你们会接受我的猫吗?我立即坚定地否定了,我生性怕动物,一生没有养过一只宠物,并且我现在有个小孩子在家,忙她都忙不过来,我说,你来可以,但是我不能帮你看猫。 他表示理解,说,那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是绝对不会抛弃我的老猫的。后来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房子和愿意为他看猫的房友。事后我跟青说起这事,我们都觉得西恩是个太重情的人,要他放弃一只老猫都不行,更别说他爱的人了。

有天西恩要我上网帮他找个网站,想看看新西兰南岛的地价怎样了。

我打趣道:“想买地,盖房子啊。”

他认真地说:“是的。和心爱的人一起自己设计盖一幢房子,是我一辈子的梦想,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实现了。这也算是我这个老单身汉日后的归宿吧。”

我听了实在心酸,忍不住劝他:“你还不到四十岁,现在找个人结婚也不迟啊。”

他很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作好准备,想要安家生子,但是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为了婚姻而结婚。” 说到这里,西恩有些激动,“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理想中的女孩和爱情,命运却要这样来安排。我的要求真的很低,如果这个地球上有一个地方我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话,我就要去那里,但是……”

我听了,顿时无语。

(四)

那次对话后不久,他对我说,他要再安排一次假期去看他的长城。我对他说,九月是去北京的最好时间。他就早早跟老板请好了假,一切计划安排就绪。前几天临出发前他来我家,让青教他使用新买的数码摄像机。

我开玩笑说:“这次去中国,要花好多钱吧。”

他说:“依莲,梦想是无价的,而我现在可以用钱就实现这个梦想,这是多么值得的啊。”

西恩走了,明天就要到达他梦想已久的土地了,真想知道他登上长城的那一刻是怎样想的。 2006/9/6珀斯

1 条评论:

匿名 说...

一个四十岁清纯的西恩
他说 梦想无价
很想和他一起流浪
背着吉他
浅唱一曲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一个四十岁清纯的西恩
我也渴望流浪
而我不喜欢养猫
那就牵只狗吧
可我还有老公孩子
西恩摇头说
你们怎么那么累

一个四十岁清纯的西恩
一路走好
到了长城就是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