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九月 11, 2007

一首老歌轻轻唱 - 雷莉

“老师窗前有一棵米兰,小小的黄花开在绿叶间”,又一个教师节,我想起了这样一首老歌,好像这是十几年前在一个午后,十四岁的我和同学一起唱的歌;现在,站在澳洲悉尼郊外这个绿树葱茏的公园里,哼着这首歌儿,我似乎闻到了湖南故乡九月教师节那校园里桂花的沁香,一时间,那过去的人和事仿佛潮水向我袭来,思绪万千,我仿佛看到自己,那一年,穿着白色的背带裙还有紫红色的衬衫站在树下,把小小的黄色的桂花花瓣夹进蓝色的笔记本。

其实,那树下,和我一起捡桂花的还有我的同桌,一个叫丽萍的女孩,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黑眼睛,大大的圆圆的,长长的睫毛,里面似乎可以看见水草一样的影子。丽萍天性多愁善感,她的作文写得棒极了,经常是范文,老师在班上朗读的那种。

那学期,学校来了几个师范学院的实习老师,其实,也就是大四的学生,有一个带我们班的语文课。我还记得,他叫司马老师,戴副眼镜,个子瘦高,不苟言笑,但讲起课来,生动有趣,才华横溢,一篇《济南的冬天》,他讲得让人终生难忘。丽萍听他的课听得非常仔细,以前,她喜欢趴在桌子上听课的,但是,一上司马老师的课,她就坐得笔直,眼睛里升起了雾气,变得迷迷蒙蒙地,一下课,就写日记,写啊写啊,上晚自习还写。

终于,有天晚自习,司马老师来了,他似乎刚刚打完篮球,头发还是湿地,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还有旅游鞋,浑身上下都是活力,他在班上转了一圈,然后,他坐到了丽萍前面的空位子上-----那位子上的同学不在学校上晚自习。我偷偷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看上去很平常很平静,但我发现,他们的平静是装的,丽萍历来是不会掩饰自己情感的女孩,她虽然有点羞涩,但她是快活地,她十五岁漂亮柔嫩的脸上,看到的全是幸福和骄傲,我想,聪明的司马老师肯定站在讲台上早就发现了这双不同一般的黑亮的眼睛。果然,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丽萍的日记本已经在司马老师的手里了。并且,丽萍一边抿着嘴在笑,一边收拾书本回家,她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当时,我嫉妒得都快要晕倒了,黑暗中,我把书包带子抓得紧紧地。

一场师生恋开始了。

那天丽萍收集了很多桂花放在了一个信封里,一到晚自习就等着司马老师的出现。司马老师本是才子,据说,还发表过小说,眼镜后面的眼神充满了自信和激情的光芒。他越来越频繁地坐到丽萍和我的前面,有时低声和丽萍讲话,有时两人一前一后看书写字,丽萍竟然和他有那么多共同语言,她读过很多小说,司马老师还借给她书看,什么《傲慢与偏见》还有一些泰戈尔的诗集。他们在我嫉妒发抖的眼皮下,无视我的存在,互相偷偷传纸条打量对方说我听不懂的方言,在我嘴巴几乎忍不住,快要背叛丽萍打算把他们的事情告诉班主任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头发斑白的班主任成老师来了,他坐到了平常司马坐的位子上,他这样问丽萍“你爸爸妈妈说你最近晚上打着电筒看小说,有这事吗?你最近功课越来越差了,数学老师说你的作业是抄的,是不是?”成老师说到这里,锐利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吓得不敢吱声,因为,丽萍确实经常抄我的作业。丽萍根本没等成老师把话说完就哭了,伏在桌子上,肩膀抖动,很伤心,泣不成声,成老师叹口气走了。

后来,司马老师再来和我们晚自习都是坐在最后一排了,但我知道,他的眼光一定从后面穿过许多同学的头发和肩膀,落到了丽萍的后背和头发上。丽萍从来不回头,但她内心是那么安静,她笔下“沙沙”,从容不迫地继续写她的爱情日记,他们仿佛有种默契,这种默契要比少女哧哧地羞怯还要有力度还感动人,有时,丽萍也会什么也不做,她满脸娇憨地沉入冥想之中,顾自发呆。我呆呆地看着她,羡慕她,她根本不在乎成老师的责问还有她父母的担心,她活在她自己愉快的世界里,谁要批评她,她一流泪,就把所有的问题解决了,会哭也是一种幸福啊。

可是,丽萍究竟是包不住秘密地,她有一天下课问我,说,初吻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我吓了一大跳,我老实说,不知道。丽萍终于又象丽萍了,她哧哧地笑了,旁边一会儿就围拢了几个女孩来,她们说,什么滋味?什么滋味?丽萍无所顾忌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不告诉你们。她一说完,就摆出很成熟的样子,看着我们不笑了,几个女孩还想问个究竟,但丽萍却什么也不说了。我知道她就要遭殃了,年轻并且才华横溢的司马老师用他的口才已经征服了全班女孩子十四五岁的心,怎么能属于丽萍一个人所有?!

果然,第二天,司马老师的语文课就改由另外一个实习的女老师来上了,说司马老师和她换课了。丽萍哭了,真的哭了,下课了,我们都去做广播体操,她还在哭,哭得语文课本都湿了。女同学对她指指点点,可私下里,我却有点佩服丽萍的率真。

司马老师他们两个月的实习课很快结束,丽萍的语文成绩出奇地好,特别是她写了一篇作文,有半本子厚,女实习老师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这样透着灵气的作文,她走到丽萍的座位旁边悄悄地对丽萍说,多看书写文章,你以后会很有前途地,要努力。可老师没念丽萍的作文,让我很失望,让全班同学都失望了,发作文本时,丽萍一把就抢走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写了些什么。

司马老师他们走的时候,班上开了一个联欢会,丽萍很安静,缩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司马老师朗诵了一首诗就走了。后来,教室里停电了,大家点了蜡烛玩击鼓传花,我转身一看,丽萍早就溜了。

司马老师离开学校的那天,丽萍请假,没来上课。

她再出现的时候,我总感觉她的脸上多了一些什么东西,总之,她看上去越发稳重了。并且,她的功课从班上的二三十名呼地一下就窜上了十名之内,除了语文,她的其他功课也好起来了。她不再傻呼呼地给其他女生讲她初吻的感觉了,她下课就往学校的传达室跑。我和她一起去,她收到的信是XX师范学院的来信,我收到的是我远在新疆的父母的信,她的信很厚,要读一个上午,我的信很薄,都是妈妈爸爸说了又说重复了上百遍的话。她说她羡慕我是这样独立,身边没有父母管着;我则羡慕她有那样一个才华出众的大学生男朋友,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曾经让我们所有的女生嫉妒得发疯晚上睡不着觉。

桂花落尽,湖南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和很多女生都不再提起司马老师,我们已经不再嫉妒丽萍了,真的,不再,我们都悄悄说,他们是才子佳人蛮般配地,我的笔记本里那时开始贴满了《上海滩》里许文强的照片,并且也在晚自习偷偷写关于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的日记。

真不知道丽萍和司马后来怎样继续着,那是一场很让人惦记的师生恋,许多老师和同学都知道,并且,丽萍成了学校里的大名人,可班主任成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理会这件事情,尽管他比谁都清楚丽萍每周都收到情书,可是,情书归情书,丽萍并没有耽误学习啊,她倒是成绩比以前好很多倍了。

我和丽萍很快就不是同桌,后面的同学老说我挡着了她们,她们看不到黑板了---我迅速地长高了,我从座位的第二排慢慢挪到倒数第二排了,而丽萍似乎一直没再长高,她趴在课桌上写日记的身影后来经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们不坐在一起了,接着,又分班了,再后来她上了一所中专走了,我们从此了无音信,一别十多年。

一个春节,我从澳洲回到湖南故乡,街头都是拥挤的买年货的人流,天下起了小雪,地上红色的鞭炮纸屑潮了,沾到皮鞋上,我停下来,想把纸屑擦掉,刚站定,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迎面走来,大大圆圆的黑眼睛,微黑的皮肤,短短的头发,围了一条粉色的围巾,身上穿着喜气的红色唐装,变老的仿佛是岁月,丽萍却不曾老去,十多年她都没变,想想她其实也是三十岁的女人了。丽萍还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指着身边一个头发凌乱,似乎打了一宿麻将才刚刚睡醒的中年男人对我说,这是我老公,我儿子已经这么高了,今天没出来。可那男人,显然不是司马老师,当然不会是,那初恋时有谁懂得爱情?!我心里竟然有点伤感。

那么,初恋究竟有没有爱情呢?我很想问问丽萍。但也许没有机会了,她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和她丈夫消失在春节人头攒动的街头了,似乎,她压根就不想和我提起往事。其实,有很多问题这些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还想问她,丽萍,你那么有才气,发表了什么小说了吗?小说里,是否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司马老师?

桂花香飘,往事依依,我们轻唱一首永远青葱的老歌。

(雷莉 2007年9月11日 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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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年代(二) - 江玲



读大学的时候,校园外有一家叫做“嘉宇”的镭射放映厅,经过的时候常常看到一些吸引人的电影海报贴在外墙上,有时我很好奇地探头往里看,由于放映厅位于一间临街店面的楼上,所以每次我只是看到一段狭窄幽暗的楼梯,加上那时候社会上的镭射厅多是放映一些低俗色情的影片,所以一想到要去“嘉宇”看电影,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一种神秘而犯罪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同寝室的正处于热恋中的毅的描述,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对于学生之间的恋爱,学校的主张虽然是不鼓励不制止,但是现在想来,当时的恋爱环境的确是很恶劣的,校园里到处是校卫队的爪牙,白天黑夜地捉拿有“不文明恋爱行为” 的学生,所以镭射厅、电影院这一类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很多情侣理想的约会地点。根据毅的描述,“嘉宇”的观众多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而且播放的影片很多都是历年来获奖的大片,绝对不是我想象当中的那种以播放三级片为主打的地方。

记得去“嘉宇”看的第一部影片是<<真实的谎言>>,进去的时候影片已经开始了,那部电影的音响和图像效果在当时的影片中都是非常突出的,黑灯瞎火的刚一坐定,我的感官就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全心投入地跟着剧情起起落落,等到电影结束后灯打开,我才开始注意观察“嘉宇”的真实面目。按照今天的标准来说,那里的设备只能说是简陋,前方挂一大屏幕,旁边是一台放映机,四面墙壁上零星挂了几个又黑又大的音箱,座位虽不是硬板凳,但是前后十来排沙发长短参差,颜色诡秘,良莠不齐。不过这些硬件设施一点也不影响观众对优秀影片的热情,去“嘉宇”看电影的学生一届接一届,前仆后继。

学校附近还有另外一间正二八经的电影院,有时也利用年轻学生怀旧和崇洋的心理,播放一些好莱坞经典的爱情影片,比如<<魂断蓝桥>>、<<罗马假日>>、<<飘>>之类的,但是在那里看电影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里边的女生大声地嗑瓜子,男生则在里面肆无忌惮地抽烟。每每看完电影出来,我记得脚下踩的全是那些伶牙俐齿剥落的瓜子皮,厚厚的象是积雪一般,渗透全身的烟味则要好几天才可以散去。而“嘉宇”里面是不可以吃瓜子也不可以抽烟的,印象中那个瘦小的男子(不知他是老板还是伙计)总是从黑暗里穿出来,用手电指着犯规的观众,很客气地提醒他们,一般来说,效果总是不错。

跟其他好多学生一样,我很快成为了“嘉宇”的常客,在那里看了好多部优秀的电影作品,有<<钢琴课>>,<<四次婚礼和一次葬礼>>,还有我最最喜欢的一部片子<<完美的世界>>。说起看<<完美的世界>>,还有些小插曲。那部电影很长(两个多小时),看到一半多我正倾情洒泪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我和好友灿趁机起身到楼下去方便,回来的路上,后面一个人为了看清黑乎乎的楼道,突然点着了打火机,把我的头发很意外地“轰”地引燃了,身手敏捷的灿很勇敢地几下就把火扑灭了,然后大声地向那人索要道歉,而当时的我完全沉浸在戏里,什么也没顾得上说,拉着她快速奔回座位,又接着跟随电影情节失声痛哭。好多天以后看到烧焦的发尾,我仍然没有一丝生气,我甚至觉得用我的头发来换取这样一部触动我内心的电影,是很值得的。

去“嘉宇”的大多数时候是跟灿一起去的,我们通常是在傍晚出了校门沿着街道一路吃过去的,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各自身边男生的是是非非,一边把麻辣串、鹅翅膀、大肉粽等等美味一一消灭于唇齿之间,然后我们在“嘉宇”门口把手和嘴擦干净,抬腿进入了另外一些人的人生和世界。

我也说不清那时的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电影,可能是自己年少不经事,而电影就象我期待中的未来一般充满了色彩和玄机吧。其实那个时候毕业还很遥远,我抓紧时间享用着如此悠闲惬意的时光,如此青春无敌的岁月,如此亲密无间的朋友,再加上纯正英文原版的电影,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心我的未来又会上映怎样的一部人生影片。


2007-8-28
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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