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十月 04, 2006

成 长 - 雷莉


雨田长新牙,一向温和的他突然变得很暴躁,扔玩具,哭闹,不喝也不吃。在他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把他放到厨房地上,气得把奶瓶扔进了水槽,心烦意乱地坐到卫生间马桶盖上,非常沮丧。坐着坐着,背后有风吹来,凉飕飕地,又开始觉得内疚,想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很缺乏对孩子的耐心?是不是这样躲到卫生间里太过分了?于是,出去。

雨田还在哭,看了他一眼,我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觉得他好可怜,右边的小脸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嘴都有点歪了。我想对他说点什么,但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给了他生命,而有很多事情作为妈妈我确实是无能为力地。

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水,开始在屋里做家务活。他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渐渐地由哭转为了抽泣,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悄悄扭头一看,他已不哭了,用手指蘸着流在瓷砖上的鼻涕和口水画画。我擦着眼泪,把他拥进怀里,孩子是这样折磨妈妈,一会让妈妈哭一会让妈妈笑,而哭了笑了,妈妈的心待他却是始终温柔如水。

这种妈心是藏在骨头里,与生俱来地。怀孕之初,身体的荷尔蒙一下全改变了,一个健康的女人突然变得浑身不适,尽管如此,还是那么坚定地辞了国内让人羡慕的好工作,一心一意呆在悉尼家里等待一个生命的诞生,那种向往作一回母亲的心战胜了对所有名利的渴望。再后来,雨田出世了,带孩子的辛苦如潮水般涌来,那就不仅仅是荷尔蒙改变带来的暂时痛苦了,更多的是考验了一个妈妈的综合能力。无论怎样,我也那么一手带大了他,喂他吃第一口辅食,教他讲第一句话,看着他迈出人生的第一步。他才几个月大,还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带他去旅行,晚上住在一个浪漫的小岛上,一边给他喂奶一边倾听岛上夏虫呢喃,彻彻底底把一个好妈妈做足了。

可后来听说,还有比我更了不起地,雨田的家庭医生五年没去上班在家带大一儿一女,那五年,对于一位澳大利亚家庭医生来说,一定损失了一大笔收入,她说,她在五年里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而且两个孩子都吃奶吃到两岁,问她辛苦吗?她浅浅地笑一下,反问我,你不觉得这五年很值得么?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这样和自己的孩子呆在一起?那一刻,望着她,觉得她委实美丽动人。从那以后,我评判一个女人是美还是丑,不再看外貌了,也和作家龙应台差不多,“喜欢孩子的就是美人,不喜欢孩子的就是丑人了”。

又一天,碰到一个妈妈,她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她看到雨田在椅子上不安分,她的眼里盛满了关怀,还多问了一句话,你给他带书了吗?她说,以后你走哪里,都别忘了给他带本书,让他养成阅读的好习惯。停一停,她还说,我这是经验之谈,我的孩子都二十七八岁了,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带他们从香港到新西兰然后再辗转到悉尼,现在,大的是电脑顾问,小的早已经是会计师了,妈妈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啊。-----她的回报是用三十年刻苦的耐心换来的,她还告诉我,现在就是有点遗憾,至今她和先生都很穷,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住上HOUSE。她有点发福,头发还有点乱,她跟我讲英语,口齿清楚有条不紊,我猜想,她一定用心地做过母亲,她的脸上还有很多皱纹,但是那些皱纹都很舒展地一根根漂亮地铺在肌肤里,看上去整张脸都散发着宽容理解温和的母亲魅力。这辈子我都会记住她的话和她的模样了。

最近,经常传来同学的消息,有的是CEO了,有的年薪几十万了,还有的已经是XX公司的经理了。但我还在全职妈妈的岗位上奔忙,为雨田去了幼儿园不停地生病感冒发烧而操心,得空还要教他点中文,那留学期间学的媒体艺术理论知识全都转化为教育孩子的智慧了。忙得给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上美容院去保养皮肤和指甲都已经成了很遥远的话题。有人问我,烦吗?烦,不烦,那一两个字岂能说个明白,孩子的点滴琐碎都已渗进自己的肌肤,和天下许多母亲一样爱孩子照顾孩子已经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内容。只是夜深了,有时睡不着,细数当妈妈的得与失,觉得养育孩子的辛苦其实一点也不亚于当一个公司的经理呢,那能当好一个这么职业的妈妈,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呢?!

世上,有奥斯卡奖,还有各种诺贝尔奖,却无人设立一个专门的大奖颁给那些默默无闻把自己的金色年华都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的母亲。现在,雨田牙痛我也痛苦不堪,却是孤单得在悉尼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和我说句安慰的话。其实,远比这孩子牙痛教母亲痛苦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夜不成寐哄孩子睡觉,例如,三两天未曾合眼,孩子高烧不退,这些事情,通常做父亲的很少可以帮上手,因为,母爱比父爱早来十个月,所以做妈妈的就多操了许多心。

再带雨田出去散步,远远地看见林荫大道上,一个满头银发的澳大利亚母亲搀扶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来,那男人一看就有痴呆症,淌着长长的口水,眼神呆滞,但他金色的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他们从我身边走过,那个母亲还轻声细语地跟他聊天。我站在路上看他们走了很远才又转身推着雨田朝前走去。想想,三五年不上班在家带孩子,二十多年如一日照顾两个健康聪明的孩子,都无法和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照顾这样一个有残疾的孩子的母亲相比,不知道,这么些年她内心该有怎样的坚强和忍受力!

那么,我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低下头,想和两岁半的雨田谈谈心得,他皱着小眉头看着我,然后,伸手又指着牙齿哇哇哭了。我是想对他说,雨田,长牙真的没什么,在今后的人生里,比这痛苦的事情还有很多啊。再往前走,怎么也找不到先前坐在马桶盖上想流泪的感觉了。

(悉尼 雷莉 2006年10月)

1 条评论:

匿名 说...

文章真切感人,但也是要做过妈妈的才可以体会到。我感谢宝宝的出生,她让我更深层次地明白世间的多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