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探望产妇和婴儿的朋友陆续离开了病房,那些才刚刚当上父亲不久的男人们也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妻儿。这一刻,澳大利亚的夜才刚刚开始,Kogarah圣约翰医院的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也一定是轻柔的沙沙,沙沙声,不紧不慢地,足以安慰每一位年轻妈妈的心。
衬 着这样安静的夜幕,我躺在病床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对十八个小时痛苦分娩的余悸。床脚微弱的灯光照着躺在婴儿车里的宝宝,他小小的头还没有我一 个拳头大,皮肤是那么娇嫩,甚至可以闻到他新鲜的气息。他刚从妈妈温暖的身体里出来,此时在襁褓里睡得很沉。打量着他小小的鼻子,嘴巴,还有头上那一小撮 头发,突然,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问自己,怎么把这么一个小人带大啊?!他看上去是这样的娇弱,他会生病吗?他哭了我该怎么办?他饿了呢?顾不上许多,赤 足跳下了床,在包里找到了电话卡,跟邻床的黎巴嫩妈妈打了一个招呼就踩着冰凉的地板到走廊上打电话去了。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远在中国的母亲沙哑苍 老的声音,我给她报喜的同时,也给她带了深深的忧虑。她说,没有一个亲人在你身边,你们又没有经验,怎么带这个孩子啊…… 我的喉头一时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久好久,和母亲都没有言语。母亲的担忧就是我的担忧,我和先生两个留学生,没有丝毫经验,又没有一个帮手,确实怎么办 呢?此时,听母亲这么一说,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站在冰凉的走廊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是啊,母亲帮不了我了,六十八岁的她已经被骨质疏松症折磨得走路都 不利索了,怎么可能漂洋过海飞到澳大利亚来帮我。收住眼泪,挂了电话,无奈地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回到病房。
宝宝依然在睡呢,黎巴嫩妈妈说,你宝宝比我女儿乖多了,这么安静,真是少见了,你们中国人的孩子很好带吧。
我茫然地对着宝宝笑了笑,孤独,惶惑,忐忑,种种辛酸的感觉都一齐涌上心头,我还不知道怎么当妈妈呢,我对小家伙说,对不起。
疲倦向我袭来,闭上了眼睛。突然,宝宝在婴儿车里断断续续地哼了几声,顾不上疼痛,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安静。我按铃叫来了护士,带印度口音的护士很有经验地看了看,对我说,他还不习惯一个人睡,他要闻到你的气味听到你的心跳才感到安全。
她帮我把孩子放到了我怀里,就走了。
奇迹出现了,宝宝他居然不再叫了,很满足的样子,还咂了咂嘴。我把他瘦小的身体轻轻地轻轻地放进了我的臂弯里,让他再靠近我的胸膛一点,再靠近一点,睡吧,宝贝儿。无论周身多么不合适,我也不敢翻身,连一个小动作我也不敢做,生怕惊扰了他甜美的梦。
尽 管这样侧卧着睡,着实不舒服,但是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醒来,打量四周,发现原来是臂弯里的宝宝一直在看着我!不知道他这样看我看 了多久了,他想跟妈妈打招呼吗?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一副沉静的样子,美丽的黑黑的大眼珠懵懵懂懂地凝视着我,间或疲倦虚弱地闭一闭,但又很快就睁开 了。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见过太阳月亮星星大海,也没有见过毒蛇猛兽,里面没有丝毫惊惧伤心和忧郁也没有惊讶和狂喜,那是波澜不惊地,无所畏惧地纯 净至极的眼神,但是,偶尔,在睁眼闭眼之间,流露出虚弱和无力,足以让每一位母亲为之感动,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照顾他养育他的巨大的力量。他凝视着我,我 也凝视着他,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凝固静止了?这是妈妈第一次和她的宝宝交流!我居然开始坚信他一定是个精灵了,他是什么都懂的,他明白妈妈的无助,他知 道妈妈此时的烦恼和担忧,他醒来一定是想鼓励我呢。
刹那间,我获得了无穷的勇气,这勇气冲破了重重黑夜,使我忘记了所有身体的不适,并把心中一切柔弱和依赖的东西都赶走了。
于是,顾不着产后的疼痛,艰难地下床,找到装在包里怎样哺乳的资料,如同做研究生课题一般,翻开书页,把宝宝揽在怀里,开始学习研究怎样给他喂奶了。
夜凉如水,宝宝身体散发出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我的也温暖着他。
夜凉如水,想起留学到澳大利亚的种种艰难和困苦,此刻,在我眼中,都变得格外渺小,仿佛四周潮水退去,人生走上了一片新的天地,再回头看过去,都不算什么了。
我在宝宝黑黑的眼睛里,找到了比海还深的,传说中女人与生俱来的一样东西---母性。
再 把宝宝放下,东方已白,独自出去倒杯水喝,一个澳大利亚孕妇在家人的搀扶下在医院的走廊里不停地走着,阵痛把她折磨得腰都难以直起,那就是昨天此时的我 啊,我向她笑笑,我对她说,孩子出生后,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忘记现在的一切痛苦。一个朋友曾对我说,母亲推动摇篮的手是推动地球的手,我想,这双手的力 量可能源于孩子那天使般凝望着母亲的眼神吧。
2004年3月
星期一, 九月 11, 2006
天使的眼神 - 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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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这篇文章让我想起来初为人母的那几天,悲喜交集,苦乐参半。描写很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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